可小白当时不在现场,只是远远的听到声音,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聂浔不说的话,那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比起兰花镇来,上屋对梅院来说那是近在咫尺,要去请聂浔就是分分钟的事,但聂老夫人暂时还不想把事情扩大,让整个聂府上下都知道,因为她算是看出来了,汉源不一定想见到他爹爹。
当肖大娘出现在梅苑大门那里的时候,应门小厮,特别是那个柳心儿的人,马上明白过来,上屋有大事发生的消息一定是准确的了。
半倚靠在床上,是聂浔长期以来的姿势,躺久了他很不舒服,下床来行走,他又全身无力,只要一下地,不仅全身无力,还头晕目眩,身体完全由不得他做主。
肖大娘没有直接说什么事,只是坐在聂浔的床沿,伸出手去轻轻的覆盖在他的胸口上为他顺气。
虽然肖大娘没有说话,但从一进门就没敢看他的眼睛,聂浔就觉得她是在有意回避着什么,于是,他先开口问道,“奶娘,您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担心我受不了。”
聂老夫人让肖大娘来的时候,她本来是不想从命的,她想让老夫人叫其他的人来,她提心一开口说出来,她的浔少爷会受不了,她不忍心让他难受,可她又不得不来,她更怕别人来说不清楚,反而让她的浔少爷难过。
她看了看聂浔,只见他一脸的平静,于是,才说道,“浔少爷,元和少爷真的回来了!”
聂浔呆呆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到聂浔如此反应,肖大娘心里一惊,对自己这么直接有点后悔了,她赶紧向他靠了过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额头,疼惜的劝道,“浔少爷,您放过自己吧,别在折磨自己了,元和少爷已经原谅您了!”
不见得汉源就真的原谅了他。
因为到现在为止,他知道聂浔重病不起,但都没有主动提起要过来梅苑看看他。老夫人见他不提,也不好过分强求他。倒是小白,聂老夫人看出来了,聂浔救小白的事让汉源心里过不去,他很是犹豫,来,他过不了那道坎,不来,又愧对小白,正左右为难。
肖大娘敢这么肯定的安慰聂浔说汉源已经原谅了他,那是因为她觉得他们都回到了聂府,肯定就是了,不原谅的话,回都不会回来的!
但她的想错了,汉源肯回来隅家镇,确实是因为小白,他只想带着小白回来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与他是不是聂元和,会不会再变回聂元和都没有关系。
汉源的能想到的,同样聪明的聂浔,在听到梅儿和兰儿在屋外说悄悄话提到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那个孩子不可能就这么原谅他,虽然当时他还小,但已经能记事了,且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被无端遗弃,这么轻意就放下,那是绝无可能的,除非是个傻子。
过了许久,一直仰望着屋顶好像在思考一般的聂浔才喃喃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肖大娘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她又缓缓的说道,“浔少爷放心,那孩子我已经见过,和您的性格一模一样。”
说完这话,肖大娘注意到聂浔的眼神有些不同,比刚才更柔和一些,就接着说道,“如果少爷您准允,我这就回去带他过来见见您,如何?”
聂浔见肖大娘说的如此准确,他带着恳求的语气说道,“行吗?他会来吗?要不推我过去娘亲屋里见他吧!”
聂浔一边说话,一边努力着从床上撑起来。
肖大娘一下按住他说道,“少爷,您就躺在床上休息吧,我这就回去请他们过来。”
“他们?还有谁?”听到“他们”两个字儿,聂浔有些吃惊。
肖大娘顿时喜笑颜开的说道,“少爷,还有一个人是您想都想不到的,我也带过来您见见!”
肖大娘可是聂浔的乳娘,她的性子聂浔是了解的。她性格刚强,为人忠诚,只要认准的事儿和认准的人,她从来都不背叛。
只要她不说,再怎么问她都没有用的,于是,他很是激动的说道,“好,就按您说的办,我就在这里等他们!”
见如此一个有主见的人老是说这句话,让肖大娘有些心酸。
肖大娘一边站起来扶他重新倚靠在床档上,一边回头准备离开。
聂浔见肖大娘要走,转头吩咐梅儿道,“梅儿,你小心送奶娘回去。”
一直伺候在一旁的梅儿见少爷发话,赶紧替肖大娘开了门,把她送到了门外的台阶下才折返回来。
聂老夫人的上屋里就不一样了,汉源和小白围坐在聂老夫人的身边拉着家常,肖大娘推门进来看到后,不忍心打扰这久违的画面,只是站在一旁,满眼满足的看着他们说话。
聂老夫人见她立在一旁,赶紧问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还好,今天的状态看着比往日更好!”肖大娘照常回答道。
听闻此言,聂老夫人收回目光看着汉源说道,“和儿,既然都已经回来了,看在奶奶的面子上,要不去看看他如何?”
汉源没有回答聂老夫人的提议,转头看向小白说道,“小白,你应该去看看他,感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顺便也代我祝他早日恢复健康!”
小白见他如此说,有些尴尬的问道,“哥哥难道你……”
小白没有把话说完,她不想什么话都从她口里说出来,而是要汉源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汉源见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做一个重大决定似的,又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奶奶,虽然当初他和二娘遗弃了我,我很恨他,发誓不再见他,既然这次我回来了,不仅是为了小白,也是为了您,我索性就见见他吧!”
听闻此言,聂老夫人激动的满脸泪水,伸出手气拉过汉源紧紧的抱住他不松手,激动的说道,“我就知道我聂家的长孙是很有气魄,很有担当的!我替你爹爹向你认错!”
汉源与聂浔的正式见面,是在梅苑的正厅里。
正厅的上首没有安排垫软垫,厅里放着八张椅子分两排对开,一边分着四人,每个凳子上都垫了软垫,梅儿早早准备好了茶水和糕点,并且每个凳子旁的糕点都不相同。
聂浔穿戴豪华整齐,很是庄重。他虽然脸色苍白,但依然端端正正的坐在右边的第二张椅子上,第一张椅子留给了他娘亲。
从汉源他们几人走进正厅起,夜巡的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汉源,眼睛里充满了祈和难过,最多的是内疚。
汉源和他面对面的坐着,从进门都几乎没怎么看他。他的目光紧随着奶奶,眼见奶奶从推车上战战悠悠的站起来,又摇摇晃晃的坐在凳子上,肖大娘把她屁股下得软垫扯了又扯,只想让她坐的舒服些。
汉源很想上去帮忙,但都被肖大娘的眼神给制止了,她不想让汉源为奶奶的事儿分心,在这里,面对聂浔才是他的正事儿。
汉源的上首是桑婆婆,下首是小白,再下首是小吠。
除了汉源以外,其他人看似都很激动,特别是小白,似乎已经坐不住了。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聂浔,心绪有些激动,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缓缓的向他走过去,聂浔到像似没有认出她来,有点疑惑的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何如此。
汉源并没有要把小白介绍给他的意思,从心里,还对他聂元和的身份不认同,他不想把小白儿媳妇这个身份介绍给他。
桑婆婆见此情形也跟着小白站了起来,她缓缓的走到聂浔的面前,悄悄的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说道,“浔少爷,这是白九,是这位公子的夫人,我叫桑九,是他们的干娘。”
见桑婆婆开口,小白就没再说下去,想等她说完。
聂浔显得有些懵懂,对桑婆婆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并没有在意。他依然盯着汉源,几次想要站起来走向他,都没能够实现。一旁的梅儿搀扶了一次又一次,也都失败了。
汉源见此,忍不住说了一句,“实在不行,就不要勉强了!”
聂浔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默默的点了点头,又瘫坐了回去。
聂老夫人见此情形,忍不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她看着眼前这很是陌生的父子俩,对聂浔说道,“浔儿,如今元和已经回来,你就为你当年犯下的错给他认个错,道个歉吧!”
听闻此言,聂浔又一次想站起来,由于心里过于着急,结果“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这不是真的要下跪,但就这一跪下,一旁站着的小白赶紧弯腰去扶他,汉源就更不用说,一个箭步窜上去,赶紧挽住他的肩膀想要扶他起来,可怎么拖他都不起来。汉源松开手由着他跪坐在地上,也只好站在旁边,让他的身子倚靠在他的腿上。
虽然这不是聂浔诚心所为,确实是因为站不起来才瘫跪在地的,但有奶奶在,有桑婆婆在,他和小白可承受不起这一跪。
但在聂浔看来,紧急时刻,这个儿子依然能以最快的速度挡在他面前,这就是血脉相连的父子之情。
这一出自本能的动作让聂浔感动不已,他顺式抱住汉源的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恳切地说道,“和儿,为父错了!为父为当年的狠心决绝,向你赔礼道歉!请你原谅为父的无知和愚蠢,可好?”
他没有为以后表决心,但是就在汉源扑上来搀着他胳膊的一瞬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就是从现在开始,整个聂家都交给他这个儿子,哪怕是现在就去了,他也愿意!
汉源努力的昂着头,忍着不去看他,也没有接他的话。
也就是在他瘫坐在地的那一瞬间,汉源看着曾经英俊潇洒,精明能干,说一不二的爹爹,那个把他托在肩头玩耍的爹爹,如今却成为这个样子,心里也非常心疼,曾经,那是他和娘亲的靠山啊!
再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奶奶,他更是难过。那个曾经叱咤大方的女强人如今却满头银发,佝偻着腰连行走都不便,还得让人推着,吃饭得让人喂着,连出恭都得有人伺候着,帮衬着才行。
瞬间,他被遗弃在昊河边,受尽王盼盼的折磨,受尽其他人的白眼儿,几天不吃饭饿的奄奄一息等等,所有的委屈和艰难都通通的不复存在了,怜惜和伤心填满了他的心。
终于他转过头来看着谁都扶不起来的聂浔说道,“地上凉,我先扶你起来!”
不容聂浔再说话,小吠也一个箭步窜上来,他和汉源一左一右的把聂浔重新扶坐在凳子上。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聂浔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内疚,忍不住头一歪,扑倒在靠近聂老夫人一侧的茶案上痛哭起来。
女孩子比男孩子心细,小白从怀里取出手绢儿,轻轻地站在聂浔身边说道,“恩人,给您!”
“恩人?!”
聂浔吓了一跳,赶紧收住哭声,转过头来看着小白,“你是?”
小白靠他太近,轻轻后退两步站定后才说道,“恩人,我就是那小团子,您可还记得我?”
聂浔吓得睁大了眼睛,“你,你,你……”
三个“你”字出口,眼神从惊恐不安,到充满疑惑,再到和蔼可亲。
他不敢相信,那个身受重伤的小团子居然还活着,还变成了一个人,她是狐族,和伤他的那个人是同族!
可刚才桑九又介绍是他和儿的夫人,人族和狐族能通婚吗?百年之后,他的孩儿不在了,可小团子还在,令他不敢想象!
可她随着和儿回到隅家镇来见他,以儿媳妇儿的身份来见他,又让他感到无比亲切。
小白见到他的反应如此强烈,生怕吓着了他,赶紧后退几步转到汉源背后,站定才对聂浔悲切的说道,“您不必害怕我,我不会伤害您的!那次您离开后不久,我就听到了远处的吵闹声,也不知道您怎么样了,很是担心您。后来,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坐在那棵大树上等您归来,您都不见踪影,原来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聂浔见她还要往下说,赶紧对她使了一个不要再说下去的眼神。
聪明绝顶的小白见他阻止她再说下去,于是,赶紧换了一个话题说道,“现如今,我和哥哥在兰花镇开了一家医馆,我也略懂一些医理和药理,您能否让我给您把把脉?”
听了这话,聂浔倒是很平静,聂老夫人却又重新担心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她见聂浔对小白说起的那吵闹声很是忌讳,心里更是明白他的伤一定与那吵闹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