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当归屯兵东边。
将士埋锅造饭,先安顿下来。
凌当归没时间吃,读了弘都刺史的书信,又写了封诏书,并派人将粮草迅速运送到弘都、安抚士兵之后,已经入夜了,他才得闲吃了点。
一路上劳顿,到这里水土不服,他也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后便放下了,对着地图看军报。
凌当归曾随嘉成帝一路从雁州打到清都,他也知道些。
弘都是要塞,若攻克了弘都,宛州便会显露。而宛州,是宜国的粮仓,赋税大州。宛州破,届时水军南下,破清都灭宜国,不过转瞬之间。
凌当归皱着眉,和几个将军商议一番,中途走了神。
若按原书剧情,他应当是今日就和许军交战,结果兵败被掳,之后在几名将士的护送下,有惊无险回到清都……只是现在陆观南退兵,这个剧情不知道还能不能推得下去了。
凌当归忍不住琢磨,他为什么要退兵呢……凌当归怀疑自己飘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现在的男主有点……呃,恋爱脑。
“陛下,陛下?”
闫庚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听清,“什么?”
闫庚脸色不太好,“他来了。”
凌当归一愣,莫名紧张起来,“谁?”
“陆观南。”
凌当归下意识起身去迎,又被闫庚唤住,这才稳住心神,端坐在首位,记起自己的人设,思索片刻,不屑笑道:“一定是怕了,想向朕求情,饶恕他一命罢了。”
陆观南孤身而来,只一人一马,甚至连武器都没带。
坦荡得让宜国众将坐立难安,拍案笃定他一定是另有阴谋,定着人在附近埋伏着,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因此都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握剑攥刀,分寸不离地盯着陆观南。
陆观南入帐,一阵风也顺势而入。
凌当归不由地哆嗦了一下,皱了皱眉,心道这儿夜晚的风好冷。
陆观南只默默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两步,突然被拦住。
闫庚满眼皆是防备,警告道:“你想做什么?”
陆观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凌当归,“你穿的太少了。”
他们见面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像碎裂了的冰。
凌当归顿住,忽觉哑然。
今晚风很大,不断有风窜进来,烛火摇曳得厉害。凌当归愣神,“哦”了一声,接过披风,三下两下地披在自己身上,暖意覆身。
闫庚有些不甘地咬了咬牙,更是戒备。
陆观南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很淡。
这气氛太僵了。
凌当归想了想:“咳——秦王殿下大驾光临,朕有失远迎,请坐吧。来人,拿好酒好菜来招待着。”
坚定走人设:即使出征,也要奢靡淫逸。
众将虎视眈眈,陆观南只当看不见,目光灼灼地只瞧着凌当归,似有千言万语,又似万难开口。
凌当归被他看得都发热,硬着头皮道:“你倒是吃啊,有什么我们边吃边说。”
“我不想吃,也不想说。”陆观南道,“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凌当归看他眸色如浓墨,又开始紧张了,只想做一件事……什么事,又要亲他吗……
不至于吧,这么多将军都在呢。
他哪敢?
凌当归刚这么想完,就见陆观南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一样,豁然起身,快步向前,尽管所有人都有防备,但他还是利落地避开,直接拽起了榻椅上的凌当归,将他牢牢地摁在自己怀中,下巴埋在他的脖颈处,呼吸浓烈。
“……?”
被摁入怀中的一瞬,凌当归突然冒出一个侥幸的念头:还好还好没亲只是拥抱!
其他将军见了这一幕,气得跳脚。
“岂有此理!还不快放了我们陛下!”
“大胆许贼!这里岂容你放肆!”
“呸,无耻小人,你有什么脸面碰我们陛下!”
……
凌当归感觉脖子处一凉,本要挣脱的动作滞住,低头看了看,“喂……你哭了?”
陆观南声音闷闷的,更沙哑了:“没有。”
凌当归:“……”
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可是龙傲天爽文流的男主啊哥。
凌当归叹气,怪不自在的,压低声音:“这么多敌人呢,你不嫌丢人?先松开松开。”
陆观南偏不放手,越抱越紧。
众人火冒三丈,有要上前拉开的,被凌当归抬了抬手,示意都先出去。
闫庚惊道:“陛下?”
凌当归只好道:“没事,我与他说。你们都先下去,在帐外守着。”
众将别无他法,忧心忡忡地暂时离开。
“……好了吧?保全了你英明神武秦王殿下的面子。”凌当归无奈,闷哼一声,“你抱太紧了,疼,松开些。”
陆观南松了松手劲,依旧埋在他的脖颈处不放。
想说话,却又无从说起。有些事情,彼此都心知肚明,两国纷争、立场,挑破了说,又更使人愁恼。倒不如静静地拥抱在一起,聊以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
凌当归被扣积分的警示搞得烦了,推了推他,头疼:“咱们也总不能一直这么抱下去吧?”
陆观南这才松开他,眼角泛红,低声道:“阿凌……你生气吗?”
“你说的是,攻打宜国这事?”凌当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发了点脾气,“你说我该不该生气?”
陆观南明显慌了,“我……我阻止不了他。”
凌当归一副分手了的冷酷:“我不想听你解释,你是许国人,他是许国皇帝,想灭亡宜国是很正常的野心。多的话不用说,以后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陆观南眉头紧蹙。
凌当归又叹气,看陆观南这么痛苦,他都无措了。
凌当归清了清嗓子,佯装轻松道:“不管如何,若真有亡国那一天,朕还是希望秦王殿下到时候率军破了清都,可要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留些余地,别太残忍啊。”
话音落下,忽帐外传报。
闫庚没待准允,便直接冲了进来,神色焦急,跪道:“陛下,颖州失守了!刺史开门投降,全城被屠!所到之处尸山尸海啊!”
凌当归劈手夺过军报,脸色骤变:“……什么?!”
他一时恍惚,眼前晕眩,索性扶住了一旁柱子,直直地看向陆观南。
陆观南闻言也变了神色,有些难以置信:“谁人领兵?我分明勒令过严禁屠城,对百姓秋毫无犯。”
闫庚冷声道:“秦王那边怕是早就收到了情报,何必来问我们呢?倒不如省些假惺惺的样子。”
“此事非我所意。”陆观南此时此地的解释显得尤为苍白。
闫庚打断他的话,带着些恨:“陛下,他既送上门来,不如当场拿下,许国定会自乱阵脚,以此报了颖州之仇!”
凌当归大脑一片混乱,勉强清醒:“放他走。”
“陛下!”
凌当归一字一句道:“我说,放他走。”
到这一刻,凌当归解下披风,还给陆观南,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陆观南不接,他便直接塞到他手里。
“阿凌……”
“我可以放你走。” 凌当归有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冷静,“我如今只有一所求。”
在听到屠城的那一瞬间,处在锦衣玉食里等着达成目标积分的凌当归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虽处在小说世界里,可到底是古代背景下的大战。与嘉成帝打回清都那一仗不同,因嘉成帝本就名声好,所到之处很多望风而降,不战而胜。
而这一战,是敌国举兵来犯,是气势汹汹的亡国之战。
会屠杀,会烧杀劫掠。
不是儿戏。
这样冷静全无笑意的凌当归,也让陆观南遍体冰凉,愣愣地开口问:“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凌当归躲开他的视线,道:“我知道,宜国阻拦不了许国的百万雄师,只求秦王看在素日情分上,约束手下将士,放过宜国的百姓,不要屠城,以免生灵涂炭。”
陆观南道:“我答应你。这次屠城,我真的不知道。”
凌当归点了点头,眼神疲倦,眨眼间有了红血丝,“我相信你不知道。话不多说,你走吧,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阿凌。”
陆观南突生害怕。
凌当归捡起军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或者说,不敢看他。
一看到他,便难免想起许国的军队肆虐地屠杀颖州城,人头落地、白骨遍野,血流成河。
陆观南凝视他清瘦的背影,心中如针刺箭穿,只说:“阿凌,珍重。”
瑟瑟秋风,吹不尽寒冷。
陆观南策马离开,头顶是一轮凄白的残月,四处荒凉,呼啸的风声里还有乌鸦嘶啼,听着万分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