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处理完,知尔拿着剪子站起身,将带血的袍片扔进篓子里。
她微微看了看公子,目光随即变得沉静如水,是一副侍女最妥当的模样。
却隐和叶苑苨见到那伤口,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得即刻拔箭,止血。”却隐说道。
他行至榻前,单膝跪地,一只手已然握住了箭尾。
随即,眼眸一转,朝叶苑苨神色沉重道:“少夫人,不若你帮我按住公子?箭头带钩,拔出之时疼痛非常,公子恐会因剧痛而挣扎!你若在旁安抚,或许公子会好受些。”
叶苑苨急忙点头,快步走过去跪在软榻的另一侧。
她一只手用力摁住苏云亦未受伤的肩,另一只手抓起他的,牢牢握住。
知尔正在收拾药箱,见叶苑苨此番动作,不由暗暗盯了她一瞬。
待叶苑苨准备妥当后,却隐眼神一凛,骤然发力,箭开始缓缓往外移动。
苏云亦身体微微一颤,闷哼一声,瞬间被剧痛唤醒。
他抬起头来,迟缓地往受伤的右肩瞥了一眼,左手不由用力握紧,似想以此减轻疼痛。
叶苑苨本紧张地盯着却隐拔箭,忽然手被捏得生疼,她轻呼一声,目光随即移到苏云亦脸上,忍着疼轻声安抚道:“云亦,忍一忍,很快就好。”
听到声音,苏云亦微微侧头,看向叶苑苨,一张脸因强忍着剧痛而微微扭曲,额头青筋暴突,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紧咬着牙,用有些发红的眼,幽幽盯着叶苑苨,握紧的左手轻微松了松。
他盯着她的目光,似有探究,似有深情,似有哀怨,似有愤懑,还有隐忍。
而叶苑苨的眼中,却只有疼惜与爱怜。
很快,一小撮黑血喷涌而出,箭被彻底拔出,苏云亦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又一头倒下去,缓缓闭上了眼。
“云亦?”叶苑苨急切叫了一声。
苏云亦轻轻将脸别过,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仍闭着眼,气息微弱道:“死不了!不要再喊了!”
叶苑苨满腔疼惜的情绪陡然一滞,眨巴了几下泪蒙蒙的眼眸,只觉他这样一说,自己变得颇为难堪。
她咬了咬唇,心中隐隐生起闷气。
她想抽回那只被他捏得都快没知觉的手,谁曾想,却是抽不动。
这时,闻昱匆匆提来一桶热水。
知尔自药箱中取出布巾,放入热水浸湿后,开始为苏云亦清理起血迹。
只见她动作极为娴熟,轻柔缓慢且格外小心,苏云亦甚至都未曾哼一声。
紧接着,知尔帮苏云亦褪去那半臂袖袍,又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金疮药,均匀细致地撒在伤口之上,而后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妥帖地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所有人都静静凝视着她手中有条不紊的动作,仿佛她是这世间最为美好的女子,冷静、沉稳又柔情。
叶苑苨心中泛起一丝酸涩,暗自轻叹,自己连他身边的侍女都不如。
2
杜郎中被云泥院门房叫起床,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苏云亦的伤口早被知尔和却隐处理完毕。
杜郎中六十多岁,长相和善,留着一把白胡子,着一身青灰色的长袍。
他坐在书案前,拿起那支带血的箭矢,凑近油灯研究起来,一会儿用鼻子轻嗅,一会儿拿铜质镊子夹起血渍,放入盛着微黄液体的青花瓷中……
却隐站在他身侧,帮忙递着东西。
苏云亦将闻昱和知尔遣出了房。他趴在榻上,身上盖着绫罗衾被,依旧抓着叶苑苨的手不放。
他一双眼紧紧闭着,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已然昏了过去。
叶苑苨跪坐在榻前,腿麻得换了好几个姿势,那被抓着的手也仿若没了知觉。
然而,她不敢动作幅度过大,唯恐惊醒了他。
他们的手都是冷的,但握得久了,也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来。
也不知那箭上究竟是何种毒,他到底有无大碍。一想到他那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她不由心生颤栗。
书房中烛火亮堂,静谧非常。此时已近丑时三刻,夜色浓如墨染,深沉而压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良久,杜郎中才捋了捋白须,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苏云亦的榻前。
眼皮昏沉的叶苑苨,惊讶地发觉,苏云亦竟恰到好处地睁开了眼。
杜郎中神色凝重,拱手一礼,缓缓说道:“公子,此毒应是那罕见的噬心冥毒。此毒极为凶险,中此毒者,会心痛如绞,不出一刻,便会心力衰竭而亡。”
却隐一听,不由地皱起了眉。他心下惊惶,但更多的,仍是疑惑:公子五官向来敏锐,即便是在睡梦中遭人偷袭,也定会立马察觉,又怎会轻易被那暗箭所伤。
叶苑苨不由摸着胸口,沉沉呼了两口气,幸而她给他吃下了玄苓丹,又幸而他有玄苓丹……
她心有余悸地,将握着他的那只手,微微紧了紧,他一感应,便将她的手攥得更用力了。
紧紧相握的那一瞬,叶苑苨只觉,他似传递了什么微妙的东西过来,她的心中骤然荡起一片涟漪,仿若自己的心,已然与他的交融。
她心下诧异,猛地捂住怦怦乱跳的胸口,脸色微红——幸而没人注意她的神色。
苏云亦敛了敛眸,又抬眸问:“杜郎中可知,这毒从何而来?”
杜郎中背起手,微抬起头,看着远处回忆道:“这噬心冥毒乃是一位隐世的毒医所创。此毒医性格孤僻乖张,常年隐居在人迹罕至的山谷。”
顿了顿,又道:“据老夫所知,他研毒只为个人痴迷,欲达无人能及之境,但并不欲害人。老夫也不知,这噬心冥毒是如何流落于此的。”
苏云亦垂眸,眼眸微微转动。
随即,他松开叶苑苨的手,缓缓从软榻上起身。叶苑苨来不及活动酸麻的手臂,忙去搀扶。
苏云亦坐起时,身子略有摇晃。他看了看右肩,将右手轻放到榻上,随即重心往左一倾,左手紧抓着软榻边缘,竭力挺着身躯,微微喘着粗气。
叶苑苨立在一侧,满心担忧他会倒下,目光关切地紧盯着他,双手虚虚伸着,许久之后才缓缓放下。
苏云亦神色肃然,眼中聚起一丝冷厉,对杜郎中道:“多谢杜郎中,今日叨扰了,您且回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