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晨,叶苑苨从床上醒来时,身旁已空。
虹云伺候她起了床,洗漱打扮一番,来到简意轩,见苏云亦坐在书案前看书——知尔正为他烘发。
看来,他是早起练武后,刚沐完浴。
知尔见了她,仍先来跟她行了一礼,才继续去为公子束发。
苏云亦盯着手中的书,并未看叶苑苨。
见他面色清冷,不欲理睬自己,叶苑苨默默往旁边茶桌走去。
她坐到茶桌前,虹云忙为她斟茶,然后退到她身后立着。
叶苑苨轻抿着手中的茶,目光悠悠投向右侧的月窗。
天色尚早,外面还雾蒙蒙的。
透过朦胧雾气,她瞧见书房外的池塘中,初开的荷花若隐若现,粉色的花瓣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如此美景,她却只觉越看越心伤。纵有繁花千般艳,难抵岁月凋零风。
她不由放下茶杯,轻叹了一口气。
她心中愁苦,很想尽快逃离这山庄,可眼下却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人和事在羁绊她,令她越来越无法抽身。
心中那个游遍五湖四海、闯荡江湖的梦,也仿若化作了一团即将消散的迷雾,令她越来越看不清方向。
没来由地,她便想起昨日他说的,“你只要好好当着这少夫人,我的,便是你的”……
她昨日不及想,现下想来……他应是要她老老实实待在山庄,别再给他添乱生事的意思吧。
不若就顺了他的意,好好当着这少夫人,也利于自己接下来行事。
“想什么呢?”
叶苑苨一回头,见苏云亦已落座到茶桌对面。
一袭淡蓝色锦袍,以墨绿色锦带束发,端的是一副俊雅非凡的姿态,然面色却十分阴寒。
她心头一怔,忙回:“没什么。”
随即端起茶杯轻抿,掩盖心头那些会惹怒他的烦绪。
虹云忙来为公子斟茶。
苏云亦冷冷盯了叶苑苨几眼,早上刚平静下来的心,一时又变得不快起来。
他知她心中不安分,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叶苑苨抬眸望来,竭力无视他那冰冷的目光,关切道:“你早起练武了,伤可好了?”
“好不好,你不清楚?” 他似乎颇有怨气。
叶苑苨的表情蓦地一僵,抿了抿唇。
苏云亦扭头吩咐正整理书案的知尔,“去传早膳,今日就在简意轩用。”
叶苑苨思忖,既然决定“关心”他,戏便要做足,于是也扭头吩咐身旁的虹云:“去为公子煎药来。”
待两个丫鬟出去后,叶苑苨摆出一副乖巧的姿态,笑着试探道:“那个,柳氏兄妹,能不能安置到箬山去?”
她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心头紧张不安。
苏云亦拈起茶杯,浅抿一口,轻笑道:“一百两银买的奴仆,安置到箬山?箬山那边,可都是良民。”
叶苑苨哑然,就知道他不会顺自己的意,“那要如何安置?”
苏云亦放下茶杯,“自然是奴仆就该有奴仆的样子。叫那柳雨去膳房做个洒扫丫头,柳风就去马厩干活。”
“不行!”叶苑苨立马反对。
见他满目不悦,她盯着桌案,轻咳两声,微微红着脸道:
“你,昨晚不是说,只要我好好当着这少夫人,你的,便是我的吗?”
说着,她抬头瞥他一眼,又迅疾低下去了,继续道:
“那这么点小事,你都不能让我自己做主?”
他轻嗤一声,倾身过来,紧盯着她绯红的脸颊:“怎么,你又想好好当这少夫人了?”
她没有抬头,只轻轻点了点。
他往椅背上一靠,“即便如此,也并非凡事你都能做主。”
她皱眉朝他看来,胸脯微微起伏。
这时,知尔和虹云端着托盘前来传早膳。
叶苑苨毫不避讳,继续对苏云亦道:“那,让柳雨做我的贴身丫鬟,柳风去箬山,可行?”
待两个丫鬟将早餐摆放妥当,苏云亦拿起银筷,夹起一块蜜饯糕便往嘴里送,一副全然没打算再理叶苑苨的架势。
知尔和虹云摆好早膳,便退出房去。
叶苑苨颇为无奈,郁闷得毫无食欲,只失神地盯着面前各式精致的食物。
好不容易让柳氏兄妹脱离苦海,却要在这山庄为奴,受人使唤,这与做那穷苦的渔民又有何分别。
见她不动筷子,苏云亦放下银筷,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若再不动筷,往后这早餐便都免了!”
叶苑苨蓦然回神,匆忙拿起银筷,强压着心头的烦闷,木然地将食物往嘴里塞。
2
二人快吃好时,虹云来报,称叶公敷正在宴客厅,等着见他们夫妇二人。
叶苑苨心下奇怪,父亲来做什么,是来接英英的吗?
应该不是,若要接英英,早该来了,不会等到一月后。
那怎么一大早就来了山庄?
转瞬想到外头那些关于自己的流言,再加上昨日自己又去醉花坊闹了一通……
叶苑苨突感不妙。
苏云亦却没多想,用锦帕轻轻擦了嘴,漱了口,便站起身往宴客厅而去。
叶苑苨急忙跟上。
到了宴客厅,见父亲坐在茶桌前,一副焦眉焦眼的模样,身侧还站着表情凝重的晨阳。
她便知事情不妙——果然,叶公敷一见她,便目光如刀。叶苑苨立即低下头去。
不等苏云亦走近,叶公敷便起身来迎。
苏云亦忙拱手:“岳父。”
他眉眼含着淡笑,语气满是自责:“小婿不孝,未能时常去探望您与岳母,反倒劳烦您往山庄跑,实在是小婿的过错。”
叶公敷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揽过苏云亦的肩,将其迎至茶桌前坐下,才道:“贤婿莫要这般说,老夫实在有愧!”
叶苑苨正要坐到苏云亦身侧,不想叶公傅猛地盯来,呵斥道:“你还有脸坐!给我站着!”
叶苑苨身子一颤,撇着嘴,委屈地退到椅子后,低头立着——太不给她面子了,这晨阳还在呢。
她瞟了一眼晨阳,那家伙也正瞧来,杏眼对上圆眼,四目一顾,都迅疾溃散而去,各有各的尴尬。
苏云亦斜睨了叶苑苨一眼,料到叶公敷此来是为家事,便将两个侍奉茶水的丫鬟遣了出去。
他提起茶壶,缓缓为叶公傅续茶,眉眼噙着温润的笑,却并不多言。
叶公敷却不喝茶,他清了清嗓,满脸愧色,微微侧过头去,声音略带沙哑与迟疑:
“贤婿啊,老夫就直说了。今日前来,是想将这孽女接回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