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一把扯下系在额上的抹额，“那姑姑是来兴师问罪的咯？”
王熙凤伸手按住她紧紧握着抹额的手，“不，我是来帮你的。”
尤氏冷哼一声，“你是珍大爷的姑姑，你又怎会帮我？
如果你真心想要帮我，前两年就会劝着他不要替蓉儿找这样一门亲事了。”
王熙凤耐心解释道：“你也说了，我是他姑姑，还是个隔了一房的姑姑，他当时主意已定，聘礼都下了，哪里会听我的。
只怕是他亲娘活着劝他，都不见得劝得动。”
尤氏问道：“既然如此，他现在依旧不会听你的，我劝姑姑省了这份儿心吧。”
王熙凤知她心中有气，也不同她计较，只是又问道：“蓉儿媳妇这次的病是不是和你有关？”
尤氏愣了一下，她听说过这个姑姑聪颖，想必她也猜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一来就说有个不该出生的孩子了。
但是尤氏也没有点头，只是沉默不语。
王熙凤知道，她不说话就是答案。
“我也不是来怨你的。
如果换做是我，只怕做得不见得比你更好。”
听到这话，尤氏又抬起头来看着王熙凤，只不过此时眼中已经泛起了水光。
“实不相瞒，琏儿媳妇看出来这次秦氏的病实则是小产。
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所有大夫都把喜脉当成了病症，也不想去知道。
但是你们府上的这个荒唐事儿却是再不能如此下去了。
不然对你，对她，甚至对蓉儿，都不公平。”
尤氏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王熙凤说得也是实话。
她深恨贾珍和秦氏之间的这些龌龊事，但是她也知道秦氏是在她父亲的安排下才这么做的。
她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至于蓉儿，虽然不是自己生的，但是这件事对他也着实是不公平。
明明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实则却是父亲的玩物。
王熙凤见她不说话，就继续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管这件事，一来是因为荣宁二府本就是一家，将来丑闻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二来，大家都是女人，在这世上本就活得不易，再不互相拉扯一把，就更没活路了。”
王熙凤这番话说的尤氏又是惭愧又是脸红。
半晌她开口说道：“姑姑，我没想让她死的。
只是不想让这个孽种出生。
但是为什么她会病得如此严重，我真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王熙凤是信的，若是尤氏早就存了要害死秦可卿的心思，只怕她都活不到这时候。
尤氏再不得宠，也是宁国府的女主人。
想要耍点什么手段真得是再容易不过了。
王熙凤说道：“你虽是珍儿的续弦，但是嫁入府里也有许多年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所以也才会想来找你合计这件事。”
“您要和我合计什么？”尤氏明白了王熙凤的心意之后，说话都柔和了许多。
“我刚去看过秦氏了，她也愿意悔过自新，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如此，我们就助她一臂之力。
也算是将计就计了。”
王熙凤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她在尤氏这里坐了快一个时辰才走。
当天晚上，尤氏就撑着身子起床了，说是姑姑送来的药丸很是管用，头居然都不疼了。
王熙凤从宁国府出来以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沉碧轩，和凤溪在房里密谋了半天才走。
贾琏回来以后得知姑姑和凤溪在房里说话，本想进去请个安的，结果在门外就被小红拦住了，说姑太太说了，没有她允许，谁也不许进去。
虽然王熙凤也从未对贾琏动过真章儿，但是贾琏对她就是有说不出来的畏惧。
既然姑姑不让进，那就不进吧，于是就去了西厢房陪女儿巧姐儿。
这晚，正好借着雪大的借口，王熙凤留宿在了荣禧堂里，又翻来覆去把一些细节捋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了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天气放晴，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别看不下雪了，但是这空气吸一口都觉得肺里透着清凉。
王熙凤用过早饭又去看了秦氏一趟，正好她此刻清醒，就把自己和尤氏、凤溪说好的事情给她说了一遍。
秦氏听得泪流满面，哽咽道：“我对不起大奶奶，她居然还能如此为我，我真是……”
王熙凤劝道：“好了，这会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如今再问你一遍，只要出了府，你可就再不是秦可卿了。
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庄户之女，这你可能接受？”
秦可卿顾不得抹去眼泪，点头说道：“能以这样的身份苟活下去是我的福分。
我定日日为姑奶奶和大奶奶诵经祈福，保佑你们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她说得王熙凤笑了起来，“你只要好好生活下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了。”
秦可卿毕竟还在病中，情绪又如此激动，很快就又睡着了。
王熙凤离开宁国府后，趁着这会日头尚好，雪也融了一些，便坐车回家了。
毕竟要助秦可卿离府，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凤溪也没有闲着，她果真请了那位白太医来给秦可卿看病。
白太医嘴上和先前那位宫中的张太医说的大差不差，但是私下里给凤溪写得药方子却大不相同。
这一副才是真正调理妇人产后或滑胎后血崩的良方。
秦可卿的病症眼看有了好转的迹象，贾珍高兴得恨不能大摆宴席。
贾蓉见到妻子似有好转也很开心，还向秦可卿保证他不会纳妾，让她放宽心好好养病。
见到贾蓉如此，秦可卿更是深恨自己为什么要欺瞒他，做出如此令他难堪的事情。
也越发坚定了秦可卿逃离宁国府的决心。
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王熙凤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借着快到冬至的幌子，去给荣国府送了些节礼，顺便又见了凤溪和尤氏。
晚上她一直没睡踏实，就等着宁国府来报丧。
果然，夜半时分，听见有人拍着院门，王熙凤立刻起身让人进来。
来的是林升家的娘子，她说刚才宁国府的小厮前来报丧，说是蓉大奶奶没了。
王熙凤愣了片刻，缓缓说道：“知道了。”
她抬头看了看幽深的天空，想着尤氏那边定是已经开始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