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幽暗深邃的停尸房里,昏黄的灯光勉强驱散了角落里的阴霾,马怀洛静默地立于背光之处,身影拉长,宛如一尊沉默的雕塑。年老的仵作,躬着身子,一脸恭敬地站在一旁。
谢六手持油灯,灯光摇曳,他蹲下身子,一具接一具地细致检查着尸体上的伤口,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与死者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半晌过后,谢六缓缓起身,声音低沉而有力:“从刀口上看,的确是出自三个不同的人之手。这三人所练的刀法各异,却都使用了同一种兵器——雁翎刀。唯有雁翎刀,方能切割出如此薄如蝉翼,却又深及骨髓的伤口。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负责砍腿,一个专攻上身,最后一个则负责补刀。他们并不追求一击毙命,但出手之际,便已决定不留任何活口。”
此言一出,马怀洛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转向那仵作,目光如炬。仵作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即刻跪地求饶,哭喊着保证守口如瓶,生怕牵扯进这桩骇人听闻的案子。马怀洛心有不忍,但事态严重,他只得吩咐仵作守好自己的嘴巴,破案之前不得离开衙门半步,就住在衙门后院,以保万无一失。仵作如蒙大赦,连声应诺,退了下去。
为何仵作与马怀洛皆如此失态?皆因那雁翎刀,乃是皇帝陛下御林军的专属配备。在整个大懿国,无人敢私下锻造,其锻造成本之高,非一般人能及。即便有人胆敢仿造,也必是手眼通天之辈。此案,事态之大,可想而知。
谢六接着说道:“还有,越平郡王并非一刀毙命。他在死前被人制服,强行灌入气机,饱受折磨之后,才被一刀抹脖。”他按着越平郡王的胸腔,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沉重。
马怀洛闻言,愕然失色,思绪一时难以跟上:“啊?这又是为何?要杀人何必还要折磨一番?又是在主街之上,不怕耽搁时间被人发现吗?”
谢六不答,径直走出停尸房,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停在院子里的马车。片刻后,他转身对从停尸房走出的马怀洛说道:“他们在严刑逼供。越平郡王怕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马大人,此事,恐怕得上报圣听。”
马怀洛闻言,强行镇定下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当即匆匆回府,沐浴更衣,换上庄重的朝服,便匆匆进宫面圣去了。而谢六,则一路紧随马怀洛,充当其保镖,直至马怀洛入宫,他才转身走进御前侍卫所值室,打算在这里等候消息。心中却暗自思量着这桩案子的种种诡异之处。
这个时辰,正是御前侍卫们轮班巡逻的间隙,值室里空无一人,静谧得只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远处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旗子声。谢六径直走进值室,找了找柜子那些地方,为自己泡上一杯热茶,然后坐在桌旁,一边品茗,一边静待着。
茶香袅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值室的宁静。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太监,手持皇命,匆匆而入,恭敬地请谢六即刻进宫面圣。
御前侍卫的值室距离皇帝日常的居所静宁宫并不遥远,但皇帝处理朝政之地却是御书房,因此,谢六随着太监,穿过一道道宫墙,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抵达。
御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照出一派庄严而肃穆的氛围。谢六在太监的通报后,缓步进入,向坐在书桌后的皇帝行礼。
待皇帝轻轻抬手示意,谢六方才礼毕抬头,首次目睹了这位天下共主的容颜。皇帝已年逾五十五,身材虽高大,却非那种虎背熊腰之态,而是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国字脸庞,凤目微眯,高挺的鼻梁下,胡须茂密,其间已夹杂着丝丝银白,双鬓亦是斑白一片。他并未身着象征皇权的龙袍,而是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袍,衣襟敞开,未系系带,显得随性而又不失威严。
皇帝坐在堆满奏折的书桌后,眼神似睁似闭,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他斜靠在龙椅上,目光落在谢六身上,那股无形的压力让谢六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谢六,你可知朕手下有五百御前侍卫,为何偏偏选你护送高句丽使团,又命你查处越平郡王的案子?”皇帝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玩味,似笑非笑。
谢六闻言,心中虽惊,但表面却镇定自若,赶忙行礼答道:“臣不知,臣也不用知,陛下吩咐,臣自当肝脑涂地,全力以赴。”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很好,朕对你很满意!”
谢六拱手道:“臣受宠若惊!”
皇帝随即指了指躬身站在一旁的京都府尹马怀洛,又指了指谢六,语气坚定:“你查出来的东西,马怀洛都已禀报于朕。现在,朕命你们二人,彻查此案,无论牵涉何人,皆可抓,有违抗者,皆可杀。去吧!”说完,皇帝大手一挥,不再言语。
谢六与马怀洛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凝重。他们齐声答道:“遵旨。”然后双双退下。
待二人离去后,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哼哼冷笑道:“朕还没死呢,这就等不及了?”一旁的大太监刘墉闻言,吓得浑身一颤,立刻下跪请罪:“主子息怒,主子饶命!”
皇帝斜睨了刘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行了,你也就鸡那么大点胆子。”说完,便不再理会刘墉,继续埋首于案头的奏折之中。刘墉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赶紧起身,小心翼翼地为皇帝掌灯,整个御书房再次沉浸在一片忙碌而有序的氛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