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又做梦了,这一次,她梦到父皇。
他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上,一动不动,仿佛被束缚着,囚困着。
明明并没有绳子捆着他,没有人用剑抵在他脖子上,逼他要在那个位置坐着。但李云昭知道,他不会离开,哪怕坐在那里死去,变成一具白骨骷髅。
“父皇,你歇一歇吧,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来做,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记得自己曾经对父皇说过那样的话。
但是,属于她的时代还没开始,就很快很快地落幕了。
李云昭走啊走,却怎么都走不到他的面前,咫尺之遥,触不可及。她崩溃地跪在地上,朝父皇叩首请罪,“父皇,儿对不起你,对不起母后,对不起老师……”
“昭昭。”父皇朝她招手,笑容和蔼,“来。”
“父皇……父皇……”李云昭跪着朝他爬去,可无论怎么爬都是在原地踏步,始终无法接近一分。
父皇温柔的看着她,“即使做乞丐了,我的昭昭也一定是最厉害的乞丐,对吗?”
李云昭努力地望着他,想要看清他的容貌,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蹙额颦眉,泪水泥泞,不停地摇头,“我不想做乞丐……我不要做乞丐!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你让母后来,让她来,是她把我生下来,带到这个世界,她应该把我带走。”
“李云昭,不要哭,不要跪着哭,即使是对着父皇。”那道熟悉的声音依旧从前方传来。
李云昭瘪着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声嘶力竭道:“我为什么不能哭!我好痛,我好难受!我的皇位都让人抢了!我都让人毒死了,我还不能哭,有没有天理啊!”
父皇死的时候,她没哭;汤大帅死的时候,她没哭;岑太傅死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哭。
他们的死给她带来很多麻烦,每一桩每一件都要处理,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她去做,她没时间哭,来不及哭。
她一口气忍到死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流,如今成了一个乞丐,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人,她拜不了他们,见不了他们,也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吗?
她指着自己,咬牙道:“我……我从小费尽心思,拼尽全力!从我告诉你,我要做太子,我要当皇帝的那一刻,我就把我的人生,所有的一切都赌进去了!其他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是要把李氏坍塌的这片天顶起来!”
她恨所有背叛她的人,想要他们通通去死,可是她已经没有那样的权利,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样决绝的心。
这个京都,这个乔国,这里的每一片土地,不只是属于李皎的,其中无形的蕴含着父皇和她的心血,蕴含李氏列祖列宗,世世代代的汗水与努力。
“可是……我做不到了,父皇,我做不到了!李皎坐上皇位,如果我要去抢,去夺,那我就成了你最恨的逆贼!父皇,我可以这么做吗?!”
她父皇只是温和地看着她,“昭昭,父皇相信你。”
李云昭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以头抢地,痛苦茫然,不知来路,不知归去。
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那一件事情而活,倾尽全力,穷尽一生。可长生公主的人生戛然而止,她却还活着,此后余生她又该为了什么而活?
“父皇,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父皇依旧坐在那,头顶是金冠冰冷,温声哄道:“昭昭,我聪明的昭昭,自己站起来吧。”
“你帮帮我,父皇,你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哭得无措。
父皇望着她叹息,怜悯道:“如果暂时想不到,那父皇告诉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想做什么事情。”
“我想见世上最美的美人,喝世上最好喝的美酒,听戏赏曲,招猫逗狗,既仗剑走天涯,结识天下英豪,游山玩水,何不乐哉?”
李云昭捶地痛哭:“没趣,做这些有什么用啊。”
“你没做过,怎知没趣呢?昭昭,父皇相信你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这是上天赐予你的另一段缘分,也许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是夜,月色朦胧。
李云昭躺在床上,眼角泪如雨下,沾湿了枕头。
三月二十八日。
柱国大将军汤彻的忌日。
这日,冠武侯府门庭若市,众人来往如梭,祠堂里的白烟缭绕,跪拜上香者多如牛毛。
李云昭作为客人,理应去上香祭拜,光明正大地跪地磕头,即使在人群中落泪,亦不会被觉得奇怪。
她离开祠堂时,远远看见汤予荷在人群中的背影,寂寥孤高,好似故作坚强地站得那么笔直。
众人都难免红了眼眶,落了几滴泪,他却始终神色淡淡。
这个怪人,他不伤心吗?
怎么会不伤心呢。
李云昭犹豫许久,没有走上前,如果她还活着,或许这一天可以召见他,寻一个清净的地方喝点小酒,然后抱头痛哭一场。
可惜,太和帝死了,他只能站在这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独自承受。
李云昭跟着知春从小道离开时,迎面碰上了汤漾。
汤漾面容憔悴,眼下两团乌青,身后还跟着四个虎视眈眈的侍女。
“贾云。”看见她时,汤漾眼睛一亮,露出一副亲切的表情,上来就拉住了她的手。
李云昭不明所以。
“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汤漾对她挤眉弄眼。
“我挺好的,汤小姐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李云昭笑道。
汤漾拉着她的手往旁边的亭子走去,冷着脸对身后紧跟的侍女道:“我与贾姑娘有话要说,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到了亭子中,汤漾还没放开她的手,“你是来祭拜大伯的?”
李云昭看了看她,“汤小姐,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
“我……”汤漾低下头,双手扯着一张绣帕,满脸苦恼,“我一回来就被关了禁闭,今日大伯忌日,好容易出来走一走。”
李云昭静静地看着她,只听她道:“我不敢问娘亲桥郎的下落,我要是问了,桥郎没死也得被打死了。”
“所以你想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李云昭耸了耸肩,一脸爱莫能助。
汤漾拧眉,“你不是大兄的人吗,怎么会不知道?”
“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严防死守,不能透露一点风声,汤予荷怎么会告诉我一个外人?”李云昭有些无奈,扶额道,“你还不死心呢?”
“我就是想知道他还活着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如今我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连他的生死都不知道……”汤漾越说越伤心,双眼泛红。
“都怪你!你必须帮我,帮我去打听他的下落,告诉我他是死是活……求你了……我真的已经没有人可以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