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中的炭火烧得迸裂,架在上边的茶壶里沸水滚开,水泡从壶口溢出,滴在炭火上滋滋响。
汤予荷抬头看向林效,声音沉冷,“那么,林大人昨日同我夫人谈的话,也是为了功名?”
林效将茶壶从炉上移开,放在一边,平静道:“汤侯,话,我同云老板说完了。至于说了什么,她若不告诉你,那是你的事情,你找我也无用。”
他心里门清,知道汤予荷无非是来找他套话,但昨日的信息多说一遍,危险就多一分,和该说的人说完了,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任汤予荷如何循循善诱,都绝不松口。
从林宅离开,汤予荷骑马去了兵部府衙。兵部前阵子造了一批新的兵械弓弩,其中三分之一给了汤颂掌管的陵州军,再三分之一给了萱南长公主所掌的南境军,余下的,其他的州军只能分到零头,来得早的将军磨嘴皮子又求又抢,便多带走一部分,来得晚的就只能干巴巴地等下一批军械。
但是下一批军械却难做,因为去年雪灾,今年预计能收上来的税银起码得少三成,户部压力极大,工部要修路造桥,礼部主理春闱也要用钱,吕征被各部催得焦头烂额,连日称国库空虚,支不出军需费用,叫兵部缓一缓。
兵部一缓,各州军不干了,跟催债似的,天天有人上门要军械军饷。
兵部事多,右侍郎郑誉镇不住,便央汤予荷就回去坐镇。
兵马司有五个副都指挥所各自统领部下,只要没什么大事发生,汤予荷这个总指挥使倒算清闲。
郑誉见到他,跟见亲姥姥似的,泪水两行,激动道:“汤兄,你可算是来了!”
汤予荷将马牵到马棚拴好,掸了掸衣袍,拐了个弯往里边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问:“什么事啊?能叫郑兄这么为难,定不止是军械的事情这么简单吧。”
“汤兄明察!”郑誉跟上他的脚步,压低声音道,“前几日,南境军中有个叫赵今庆的都尉,被一女子状告强奸,如今大理寺结了案,给姓赵的定了罪,但是……”
汤予荷知道其中有问题,顺着他的话问:“但是什么?”
“你想想,赵今庆是谁的人啊?长公主殿下。”郑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大理寺判完刑,长公主府的人去了一趟,他们就不敢行刑了,把这烫手山芋交给都察院,都察院不想管,说武将都归属兵部管辖,就趁夜黑时,把人送到咱们这了。你说荒谬不荒谬?”
汤予荷心中了然,大理寺的案已经结了,人证物证确凿,就算是长公主想要光明正大地翻案,也是不易。
兵部持有赏罚进退将帅之权,武将犯事,要对其进行降职或革职的惩处。此事长公主这个主帅虽然无权干涉,但是碍于长公主的权势,大伙都不约而同的退避,就怕惹上麻烦。
“这事,郑兄可请示过陛下?”汤予荷问道。
郑誉摆摆手,“陛下日理万机,哪管这等小事。”
他是去请示了,但是李皎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让他看着办。
走在院中,远远的就见两个身穿常服的高大男子,从看押赵今庆的地方出来,身形气势看样子都是军中的汉子。
汤予荷瞧着二人的背影,出声道:“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赵今庆犯罪事实不容质疑,一直听闻南境军军纪严明,此时更要杀鸡儆猴,若要保一个都尉,而毁治军声誉,长公主殿下恐怕要丢脸。”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让那二人也听了一耳朵。
郑誉闻言,缓缓地笑了笑,既然是汤予荷开口裁决,那改日进宫面圣,他也好回了这桩棘手事。
日上三竿,日光从窗户照进房间,在珠帘纱幕的阻隔下,层层递进,越发柔和。等阳光透到床帐之内,已经不再刺眼。
听见李云昭起床的动静,知春和令英进去服侍她起身。等她梳洗完毕,令英捧着两个药罐,踌躇着上前,“夫人可需要擦药?”
李云昭喝了一口茶润喉,疑惑道:“擦什么药?”
令英默默低下头,小声回答她:“是消肿止痛,活血化瘀的药膏,侯爷出门前吩咐,说让夫人看着用。”
李云昭一顿,略思索片刻,对她摆手吩咐:“知春帮我擦就行,你去传饭,我饿了。”
“是。”令英将药膏放在梳妆台上,后退两步,转身离开房间。
待令英关上房门后,李云昭忽然开口问道:“知春,如果我离开京都,你和我走吗?”
“自然,夫人去哪我就去哪。”知春正握着她的长发梳拢,说完之后,有些疑惑地从镜子里看了看她,一连串发问。
“但是为什么要离开?夫人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夫人……不要侯爷了吗?”
李云昭睨了她一眼,“我就问你一句,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那夫人平白无故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我这不是疑惑嘛。”知春手上的动作停下,犹疑不定,“夫人,你不会真的想要离开京都吧?”
“我平日说要把你卖了,也没真卖了你啊。”李云昭撇撇嘴,拿起桌上的药膏打开,指尖刮取一点乳白色的药膏,一只手扯开衣领,对着镜子中锁骨上的红痕,慢慢抹开。
知春接过她手上的药膏,嘟嘴道:“夫人要是把我卖了,我就像癞蛤蟆一样抱住你的腿,死也不撒开。”
李云昭白了她一眼,嫌弃道:“闭嘴,少恶心我。”
没过多久,门被推开,令英领着几个端菜的侍女进入,将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等她进入内室回禀,李云昭已经换好衣裳,正对镜簪上一只青鸾衔花金步摇。
“夫人,饭菜已经摆好了。”令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正在收拾妆台的知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李云昭吃完饭后,让令英去库房取了几样上好的补品和尚未裁过的料子,去西院看望程瑜星。
程瑜星的肚子越发圆滚,已经快到了生产的日期,李云昭去到的时候,见到她正卧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本诗经在看。
桌上的有两杯茶水,还冒着热气,尚未凉透。
“嫂嫂来就来了,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程瑜星看着她身后的侍女捧着好几个盒子,不禁蹙眉,语气娇嗔,“个个都往我这塞这么多东西,是把我当猪养,还是把我这当库房了?”
李云昭笑了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问道:“二婶是刚走吗?”
全府上下都知道,梁夫人对儿媳视若心肝,每天早晚都会来看望,所有好物都紧着儿媳和未出世的孙儿。
生产的用物和婴孩出生后要用到的一切,无论褥子襁褓还是摇篮玩物,全都已经准备齐全。院中的大夫产婆和一干侍女时时戒备,不敢有一时的疏忽。
“是啊。”程瑜星有些无奈,“母亲才给我送了一堆东西,你又送,我都腾出两间房来放了,一会把我的卧房都装满了,我到房顶上去睡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