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角的小小宿寓里一下子挤进来五个人,马元义、管荷、张芙蓉、齐润,还有一个看上去有些娃娃脸的高个汉子,刚才在外面马元义已经给齐润介绍过这人了,是个让齐润颇感吃惊的名字。
昌豨。泰山贼寇,对曹操三叛三降都让其舍不得杀的主,之前读史书时猜曾想这得是个怎样油头滑脑的人,结果今天见到了真人,居然是个神色羞憨口齿木讷的青年。
而且最让齐润惊诧的是,如果不是齐润穿越乱入的话,这个昌豨才是张角名正言顺的最后收的关门弟子。
而随着昌豨到来的是又一个不好的消息。
张伯带领的青、兖黄巾在濮阳败给了皇甫嵩,万余将士战死,张伯被生擒处斩,卜己带着残部撤往仓亭,又被追上击败,卜己自刭而死,黄巾众数万人被屠戮,只有昌豨带着百余人渡河逃生,回到了广宗。
不光如此,张曼成率领南阳一部,在进攻宛城时中流矢而死,赵弘接替指挥后虽然攻克了宛城,但旋即被南阳太守秦颉率大军围困,前日战报传来,赵弘中了朱儁诱敌之计,误入埋伏,主力覆灭,赵弘战死,现在残部在孙夏的带领下困守危城,恐怕不日也将失守,现在正在考虑突围出去向之前预留下的密寨转移。
下曲阳之前救援失败,战力损失极大,官军在巨鹿太守郭典的带领下于城外掘壕堑,竖围栅,百米一寨,一里一营,想要彻底困死这座城,现在城里真的是连只老鼠都很难跑出来了。
广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将宗员在堂阳一战后便率领大军紧紧跟着张梁军,最后将大军驻扎在广宗北方三十余里的经县处,既不进攻也不退军,就是静静地守着,而且据传,皇甫嵩已经率领援军向广宗方向行进,恐怕不日就将到达,看来这宗员的意图很明显,切断广宗与下曲阳的联系,打算待皇甫嵩大军到后再各个击破。
失利的战报如雪片般飞来,落得广宗城上上下下心里一片悲凉,之前齐润带两千兵破围大胜救援成功带来的喜悦像一个色彩斑斓的美好气泡,撞在这一连串颓丧的刺尖上,轻轻地破灭了。
‘太难了,真的是太难了,这要是游戏,我早弃档重开了。’齐润也很丧气,一直以来努着劲的做事,但历史似乎没有多大的改变。它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沿着自己预设的路走,并不断的达成它的目的。
救援张梁成功后,有一个念头像是一根带刺的藤一样紧紧的盘绕在齐润的意识上。
齐润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本身就在宿命的预设里,是历史的组成部分,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宿命牢牢的攥在了手里,成了它的棋子。
怀着这样的心情,齐润跟着众人来到了张角的面前,打眼一看张角,登时便觉心酸不已。
张角瘦了,瘦了很多,形销骨立。他的须发已成枯白色,一点光泽也没有,毫无生气的杂乱垂着,苍老的脸上沟壑丛生,只有那双眸子还在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光芒。
随着众人一一进屋,张角挨着个的看着他们,眼里是掩不住的慈爱与喜悦,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绽开,宛如沙漠里的一泓月牙泉。
“师父。”
“都坐下,都坐下。”张角笑着用手比划着,贪婪地看着他们,好像恨不得挨个把他们拉到自己的身边来仔细的看一看,摸一摸。
“爷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张芙蓉开始轻声的抽泣,悲伤像滴进水里的墨点,快速的发芽、抽枝、绽放、最后散满每个人的心海。
“诶,哭什么,这孩子。”张角笑着说道,见众人渐渐都坐下了,欣慰的看着他们说道:“我收的这些徒弟里啊,就属你们几个年纪小些,哈哈,好啊,年轻好啊。”
张角看着面前的这五个人,一边慈祥的笑着,一边说道:“你们青年人,就像骄阳初升,朝气蓬勃,看着你们,就仿佛看到了你们将来的无限可能和伟大成就。”张角握紧了拳,深情的看着面前的五人,殷切的对他们说道:“未来是属于你们的,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张角的一番话听得齐润愣了神,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角,一阵恍惚中,两个身影在不断地重叠。
“元义啊。”张角看向马元义,轻声唤道。
“师父。”马元义已经泪流满面,死死的盯着张角。
张角从身后取出来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几本书,最上面是一本姜黄色封皮的,书已经很旧了,皮子是重新包的,上面没有字,其他的书看上去状态也不是很好,书页都参差不齐,像是散了后又重新裱糊起来的样子。
“这几卷《太平清领书》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呵,其实不是啥宝贝,你们之前都抄过的,只是我这几本上有自己旁注的一些心得体会。”
张角把那些书原样包好,递给马元义:“元义,你是我徒弟里心思最缜密,做事最稳妥的,这书留给你做个念想。还有那根九节杖,也留给你了,……,为师老了,你以后就是我太平道的掌教。”
马元义早已泣不成声,他跪在那里捧过书来抱在怀里,只是不住的点头。
“豨儿。”张角又看向昌豨唤道,昌豨连忙走上前去。
张角从身边的荷包里拿出一小锭金子来递给昌豨。
“这是你父亲当年留给你母亲的,你母亲临死前想让我找到他,让他看看你,这一晃十多年了……,唉,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想法找到他吧。”
昌豨接过金子来攥在手里,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管。”张角又看向管荷。
“师父,你别给我东西,我怕会弄丢。”管荷站起身来,咬着嘴唇,泪眼汪汪的说道。
“我是要还你东西。”张角又从床上摸出个葫芦来,上面红缨结络垂绦流苏,葫芦腹那里烫印着一个黑黑的‘管’字。
“呵呵,当年为了劝你少饮酒,从你那赢来的,现在物归原主吧。”张角笑着把那葫芦递给了管荷:“师父以后管不了你喽,但你要听话。”
“我,我早就把酒戒了的,师父……呜呜呜……”管荷接过葫芦,终于再也忍不住,站在那里哭了起来。
张角笑了笑,也不再管她,把目光落在了张芙蓉身上。只见张芙蓉坐在那里默默垂泪,大大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哀伤。
张角轻叹一声,笑着对她说道:“菡儿,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
张角说着,看向齐润:“川岳,这是我最宝贝的孙女,你能帮我照顾好她吗?”
齐润狠狠的点了点头。
“爷爷,我不要,我已决心绾发自梳,青灯长守,从此日夜为太平道祈福。”
“傻孩子,福是祈不来的,要自己去争啊。”张角哈哈笑了起来。
“我不要,爷爷,……,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张角的眼圈也有些湿润了,他快速的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水气打散,长吸了一口气,坐正了身子,看向齐润。
“川岳,你有什么话想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