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老老少少四人去北京之后,偌大一间房子就只剩陈秀丽一人。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周怡君,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
晚上独自躺在炕上,园子里的蛐蛐,不远处稻田里的蛙叫,吵得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朦胧中,陈秀丽听见有人轻轻推开房门,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
脚步声更近了。
“谁?”陈秀丽挣扎着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僵硬得像石头。
恍惚中,来人在她身侧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带着一股遥远却熟悉的气息。
“大军!”陈秀丽高喊着,猛然从炕上坐了起来。
外面的蛐蛐和蛙叫仍在继续,陈秀丽看一眼手机,刚刚凌晨两点钟。她擦掉头上泌出的汗水,抚上胸口,心脏跳得像元宵节秧歌队的鼓点。
八年了,自大军走后,陈秀丽从未梦见过他。
第二天,陈秀丽来到离家不远的小超市,买了一摞烧纸,开着车,去了大军的坟前。
他的坟在王家沟的一处山脚下,这里是陈秀丽的口粮地。
周建军死于意外,按农村的说法是属于横死,不能直接葬在祖坟。需要过了三年之后,寻一个黄道吉日,再迁进去。
当初他出事以后,村里会看风水的徐瞎子,在周家的地块上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最终选了陈秀丽的口粮田,后面靠着山,前面还有一条小溪,也算依山傍水。唯独有个缺点,周围没什么树木遮挡,太阳直接照在坟包上。
所以,在他下葬的第二年春天,陈秀丽背着周怡君在周围栽了几棵油松,七年过去,这些油松已经有碗口粗,郁郁葱葱地守护着一抔黄土下的周建军。
陈秀丽一言不发,点燃烧纸,透过热流和烟火,周建军的坟墓像笼上了一层水纹,看起来有些失真。
火焰燃尽以后,陈秀丽搬过来一块石头,在坟前坐下。
“现在才给我托梦,应该不是为了迁回周家祖坟的事吧?”
陈秀丽知道迁坟的规矩,可这事需要周家点头,周家没张罗,她也就没吱声,反正过年,清明,七月十五,她都会过来扫墓,进不进祖坟,也没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托梦。”陈秀丽自言自语,“你下葬那天,吴奶奶告诉我人死了以后,49天就投胎,以前听村里老人说托梦什么的,我以为那都是活人的念想。我对你也有念想,尤其是前几年,可一次都没梦到你,我就想着,或许吴奶奶说的是对的。”
一个姿势久了,腿有些酸,陈秀丽站直身子,“是不是真的有转世投胎,我不知道,活人的念想也好,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好,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些安慰自己的东西,就像有人因为这辈子有遗憾,就寄希望于来生,然后用这些前世今生的故事麻醉自己。”
陈秀丽回想着记忆中大军的样子,弯起嘴角,“不过,前世今生太玄了,我还是喜欢这辈子。当初嫁给你,我很开心,现在的日子,我更开心,我喜欢自己掌握命运的感觉。”
“我从来没告诉你,这些年我建了加工厂,把咱们山上的东西卖到了欧洲。”陈秀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并没有什么逻辑。“你若在天有灵,看到我现在的生活,应该会安心,我和君君过得很好,以后会更好。希望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或者投个好胎。”
陈秀丽相信科学,也愿意相信死亡并不是终点,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世界观,在黄泥岗这个方寸之间的小小农村,真实且热烈地存在着。
盘桓大半日,陈秀丽和周建军作别。在回去的路上,她碰到了刘德水。
村里的地都记在刘德水的脑子里,他看到陈秀丽来车的方向,就知道她来山里干什么。
“还有半个月才是七月十五,你这提前量打得太早了吧?”
陈秀丽按下车窗,“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一趟。”她邀请刘德水上车,捎他一段。
“正好,我找你也有事。”刘德水坐进车里问陈秀丽,“你还要建一个饮片厂?是加工药材的厂子?”
陈秀丽建饮片厂的事连陈大发和王萍都不知道,刘德水是从哪里知道的?
“刘叔,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听谁说的呀,我自己都不确定呢?”
山路颠簸,刘德水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他用一只手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宝林呀,他说美淑告诉他的。”
陈秀丽对谭宝林这只大喇叭没辙,什么事只要让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全村都知道了。怪也怪自己没有提前嘱咐金美淑,让她别声张。
“是有这个想法,和上次来咱们村收参的林姐合伙,她出大头,我只入点小股。”陈秀丽习惯低调,不把话说得太满。
刘德水打量着车里配饰,他不懂车,在城里的儿子开着一辆普通的轿车,价格要十几万,陈秀丽这辆少说也要二十几万。
“刘叔知道,事情没百分百成,你都不会松口。你的脾气和赵大力刚好相反,他是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挣2万块钱能嚷嚷出10万的效果,叫唤的家雀儿不长肉,一辈子没什么出息。”
刘德水最后悔的就是送赵大力去培训班,他自己一句好话没捞着,反倒让村里人埋怨他识人不明,白白浪费了名额。
“秀丽,现在村里有人种木耳和香菇,今年的收益都不错,可这些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在外面打工,你在建的厂子以后需要大量的药材,我想让村里人也种药材,你觉得怎么样?”
陈秀丽把车停在路边,递给刘德水一瓶水,“刘叔,黄泥岗如果能种药材,我当然高兴。不过咱们村儿人你也知道,胆子小,不敢投入。药材很少有当年就能见到回头钱的。你看去年底,我准备收香菇的消息传出去,太平镇周边的村子,有多少家都开始种菇了?到了咱们村呢,我专门让我妈在村里和大伙说,有多少要多少,结果动手的就那么几个。”
黄泥岗人的毛病,刘德水比陈秀丽还要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