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芫明白老族长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她和楚玉宁化干戈为玉帛。
那年楚玉宁送给她的桃子的确很甜,皮很薄,揭下桃皮,桃肉饱满甜软,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是那年夏天她吃过的最好吃的桃子。
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那几个桃子是楚玉宁从老族长家的果园里偷出来的,并非是在城里买的。
她与楚玉宁的过去充斥了太多谎言,她无法忘记上一世的经历,也无法原谅楚玉宁。
沈芫递给老族长一碗茶,“渴了吧?喝点水。”
“说了会话,确实口干舌燥。”
老族长知道沈芫的言外之意是觉得他话太多了,接过茶碗后不再多言。
说起来,他们村子里这一辈最优秀的男娃是楚玉宁,那最优秀的女孩无疑就是沈芫,她会识字懂药理,还特别能吃苦,年少时便能靠进山采药挣钱,撑起一个家。
他们俩真是村子里这一代孩子中最般配的,只可惜有缘无分……
老族长失落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喝了热茶又在门口吹了冷风,受这一冷一寒刺激,还是别的缘故。
老族长刚喝了两口茶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声接着一声,越咳越厉害,甚至一口气没上来,差点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沈芫忙扶着老族长躺下,掏出银针在他锁骨间扎了几针,老族长才没有当场断气。
但祠堂内的村民都被这一幕吓到,在此之前,他们还觉得老族长有所好转,没想到他说不行就不行了。
“芫丫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族长他………”村民欲言又止。
沈芫知道他们想问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瘟疫之所以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他的死亡率非常高,其实就算没有孙县令焚村,这村子里的许多村民也会死在这场瘟疫里。
不同于寻常风寒感冒,疫病病性更为猛烈,从染病到死亡,顶多就是七天的时间。上一世在善安堂,她深有体会。
就算她手里有上一世记下来的治疗疫病的方子,这药方又被姜神医改良过,但也不能保证治好每一个人。
更何况老族长染病已有七日,接受治疗太晚,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还有其他毛病……只怕是挺不过今夜了。
夜半,祠堂内的村民熟睡时,老族长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自顾自地把衣服穿好,然后杵着拐杖往门外走。
沈芫靠在门框上本就睡得很浅,他被这动静惊醒,回头看向老族长。
“我想出去透一口气!”见沈芫被吵醒,老族长有些不好意思。
沈芫起身,走到老族长跟前,“我扶着你吧!”
沈芫扶着老族长,两人穿过院子,走到了祠堂大门口。
楚家祠堂建在楚家村后山的半山腰上,站在祠堂门口,可以看见村落大半风光。
山脚下村户很多,但如今还亮着烛火的只有田氏家和老族长家。
老族长出神地眺望着那两处亮着火光的地方,仿佛透过那点光亮看见了安睡的村民。
良久,老族长轻叹一声:“芫丫头,咳咳咳,村子里的人就交给你了!”
“若你不是最早接触他们兄妹二人的人,兴许,能挺过这一关。”沈芫低声道。
老族长闻言,回头看了眼墙角稻草堆上的楚玉宁和楚秋月,眼中并无责怪,只说:“这是老头子我的命数!”
“当初,赵菊香和楚小山闹出来那样的丑事,我还想着袒护楚小山,就因为他是我的堂侄。”
“我生为族长,这半生都在为自己的族人做打算,所以我死在自己族人的手里,也算是……咳咳咳……也算是命尽于此。”
老族长说完,手中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随即,老族长跪倒在地,他望着山脚下的村落,头一歪,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
祠堂内的村民被拐杖落地的声音砸醒,一个接一个从地上坐了起来,望向跪在大门口的老族长。
楚玉宁率先察觉到不对劲,披上外袍快步走到院中,唤了一声:“族长!”
沈芫站在祠堂院门外,回头看向楚玉宁,山风袭来,吹起她的衣角,如墨长发散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楚玉宁却从她眉宇间看出一丝悲悯。
这丝悲悯含着神性,并不像人会有的。
“族长已故。”沈芫的声音很轻,仿佛刚说出来就吹散在风中。
族长死前,望着自己的老屋很久,他应该很想回自己家一趟。
但他记着进入祠堂就不能再出去的规定,只站在祠堂门口,没有往外走一步。
听沈芫说老族长已死,村民不免悲戚,都跪在祠堂内放声痛哭。
天渐渐亮了,沈芫说道:“让族长尽早入土为安吧!”
“按照规矩,应该停灵七日。族长这些年为村子呕心沥血,不能让他走得如此寒酸,怎么的也该大办一场,让村里所有人都来吊唁他才行!”村里其他几位年长的老人说道。
沈芫摇了摇头,“族长临终前说,一切从简,他愿意躺在他闭上眼的地方。”
听沈芫这么说,村民不再有异议,毕竟这是老族长的遗言。
祠堂后屋停放的有几口空棺材,村民们把老族长抬进去后,拿起铁锹开始在祠堂大院的西北角挖坑。
村民们都生着病,没有太多力气,但因为对老族长的尊敬,即使再累也没有放弃,都想着能挖一点是一点,要让老族长走得安心。
在这群人中,楚秋月是年纪最小的。
她帮不上忙,站在一旁看着众人忙活,忍不住阴阳怪气道:“我早就说了,沈芫她根本就治不好疫病,你们偏不信,现在她把族长都给治死了,你们总该信了吧!”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有村民去拉楚秋月,“你乱说些什么?”
楚秋月不依不饶道:“我说的是事实!她给我们喝了两天的药,我们的身体有所好转吗?根本没有!如今族长都死了,接下来死的就是你和我,我们每个人都会死在这里,沈芫她根本就治不好我们!”
沈芫轻呵一声,像楚秋月这种热衷于扑灭所有人的希望的人,上一次他在善安堂见得多了。
“既然你觉得无用,那至今日起,别吃我的药。”
楚秋月怔住,随即气愤不已地骂道:“我哥哥说的没错,你就是个毒妇!你也就只会威胁人!你说不给我药吃就不给?凭什么?你有什么权利断我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