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佘占奎跟忠义爷孙俩坐在场塄的碾盘上,许久俩人都没有说话,很庆幸他们当时都没在家,要不然很难预料是个啥结果,只是不知道董家是个啥情形,满堂过去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由让他们爷孙俩担心起来。
“爷,我大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董家究竟是个啥情况,要不我去看看。”忠义抬起满是泪水地脸站起来说道。
“算了,大晚上的,又让人操心你,董家无论出多大的事,你大都会回来的,咱就耐心地等吧。”
忠义只得又坐了下来, 佘占奎摸出别在后腰的烟锅点燃,吸了口说:“我也想明白了,要那么多的房顶屁用,还不是一把火烧没了,回头给你大说,够一家人住就行,在那盖,你跟你大心里都明白。”
“我知道。”忠义抹把泪吸着鼻子说道。
屋里又传来婆媳仨呜呜咽咽的哭声,让爷孙俩没法再继续说话,忠义只好起身进屋安慰婆媳仨人……
佘占奎心烦的磕掉烟回进门说:“我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哭,哭能把房哭回来,房没了,咱就不能再盖……”
“抢了,烧了,啥都没了,拿啥盖房。”婆媳仨哭哭啼啼道。
“我还没死,再说还有满堂跟忠义呢,你婆媳仨担心个啥,盖房是你们女人操心的事吗……”佘占奎絮絮叨叨说着。
说话间,灰头土脸的满堂进了门,捞起碗在水瓮里舀水就喝。
“也不知道你忙啥,家里出了这大的事,你扔下不管,要不是画她娘送来被褥,黑了连个盖的都没……”佘黄氏哭骂着埋怨道,同时杏花也投过幽怨的眼神。
佘占奎瞪了眼她们婆媳俩道:“妇道人家知道个啥,还不快给满堂拾掇吃的。”说完转头问满堂道:“那边是个啥状况?”
佘满堂放下碗,看着烧水、和面、洗菜的婆媳三人,一脸痛苦地说道:“智兴伯跟婶俩人没能出来,活活的烧没了……”
“啥……智兴哥老俩口……没了……”坐在凳子的佘占奎上失声问道。
佘满堂撕扯着头发说:“那些当兵的跟来咱家一个模样 找不到人,就点了房,亏得智兴伯拼尽最后一丝力撬开后院的拦天网,把志强哥俩口推出来,可他俩人没来得及出来……房就倒塌了……”
婆媳仨听完,眼泪又哗哗的淌下来: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幸亏自家男人们都没在家,不然……
正在给漆勺倒油的忠义,手抖个不停,硬是塞不进媳妇吴玲烧火的灶膛里,烧火的吴玲挂一双哭肿的眼睛,默默地接过忠义手里的漆勺。
杏花捞了面,在碗上放盐、散了把葱花,吴玲抬起漆勺“滋啦”一声,把油泼了下去,拿筷子搅拌好,端给公公满堂,蹲地上的佘满堂不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佘占奎看着吃完最后一口面的满堂说道:“逝者为大,送埋智兴老哥老两口要紧,明咱都去董家帮忙,让她娘几个在家收拾就行,盖房的事回头再说,只要入冬前住进去就行。”
“我回来说下,还得跟青山哥过去,那边凌霄没经过事,志强哥又是那样,请先生看日子,找人打墓都得有人经管。”满堂放下碗说道。
“我晚上给智兴爷俩人守灵去。”忠义抹了把脸的泪说。
“去吧,董家跟咱没啥区别,去了多长点眼色,我明也过去。”
“我知道”忠义说完站起来跟父亲满堂出了门。
董家,在青山和满堂还有本家人的帮忙下,搬到吊庄子,两具烧焦的遗骨放在棺木中,算是入了殓,场畔里已经搭起了灵棚,董志强在不少本家人陪同下,守在灵堂前。
青山他们三人依旧按礼仪,来到灵堂前上了香,扑倒下去还没哭几声,就被人扶起来拉着坐在董志强身旁。
董志强拉着俩人的手哽咽道:“兄弟,莫难过,天杀人,谁也没法……”
凌霄哭道:“大,我这脑子乱的很,婆爷的后事,还得你们靠来主,……。”
“我跟你青山大这不是来了,先送埋了你婆爷,别的事回头再说,你照顾好你大就行。”佘满堂红着眼睛对凌霄说道。
“大……”
“放心,我撑得住。”董志强瞪着混浊的眼球说道。
苗青山抬头看看夜色,催促本家那些人回去睡觉。
“都忙了一天,都快回去歇着,黑了我们在,明好多事还指望着你们。”
打发走董家的本家人,剩下他们几人守在灵堂前,空旷的灵堂更加显得冷清凄凉,一直压抑着心情的董志强,这时再也控制不住,他拍打着棺椁嚎啕大哭起来。
“苦命的大……娘……啊……儿无能……”
凌霄跪在地上也跟哭了起来,父子俩的哭声,惹得屋内刚刚止住抽泣的婆媳俩相互搀扶着跪倒在灵堂前嘤嘤的哭了起来。
忠义流着泪想拉起他们,青山一脸悲哀的拦住忠义。
“让你伯他们哭几声吧,不然还不得憋死他们。”
看着痛哭的一家人,满堂青山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若草自从刘六送回来后就一直陪着婆婆,一想起婆爷的好就伤心的哭个没停,更是连饭也没吃,加上又有身孕,那能经得起这番折腾,一口气没缓上来,哭晕了过去,苗青山失声地哭喊着:“我苦命的娃,你可不敢吓唬人……”
苗青山的哭喊声,让董志强他们止住哭声,董周氏老泪纵横地哭喊着:“我娃……醒醒……你可不敢吓唬我,你婆你爷还指望你抱重孙呢……”
苗青山抱着若草的头掐了人中,若草才缓了过来,看着幽幽转醒的女儿若草 ,青山流着泪说道:“你婆爷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你有身子,可不敢这么的折腾……。”
董周氏哭喊着:“凌霄,凌霄快把草背进屋……”
等凌霄把若草背进屋,董周氏才想起若草一天几乎没吃几口饭,颤颤巍巍地对炕上的若草说:“我苦命的娃,你啥都别管,好好养身子……”
躺在炕上的若草挣扎着坐起来说:“妈,不用管我,我大他们一天都没吃饭,那边我娘蒸的馍,豆腐,溜热让我大他们也吃口。”
一整天,董家到现在才算吃了顿饭。
饭后,凌霄看着几人说:“大,我跟忠义守灵就行,你们上了年龄,夜里冷,你们回屋歇歇,明好多事都指望你们。”
“对,对, 晚上有我们俩,你三人咪会。”忠义接着凌霄的话说道。
“还睡啥,一会天就亮了。”苗青山一脸悲凉的说道。
董志强看了俩人一眼对满堂跟青山说:“趁现在天还没亮,该干啥给的他俩说说,省的明乱了套。”
满堂说:“凌霄,你明别乱跑,天亮后一大堆的事都得你做主,忠义天亮后去邓家镇找瓮店孙老板,给他说岭上发生的事,并打问你志坚大他们到底出了事,还有得找个本家人去省城给你二大报丧。”
……
也许是心灵感应,也许是幂幂中亲情的牵挂,父母的突遭不测,董志坚董志笙兄弟俩也出现了从未有过这种心神不安的慌乱。
山南县的秦岭山里,董志坚的游击队里前两天一个叫猴子的人偷跑了,董志坚发动所有关系甚至不惜亲自带队去搜寻,猴子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队伍的安全,他们连夜晚转移到三十多里外的一个山沟里。
中午,他的心突然像掏空了一样,从未有过的慌乱让他心神不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心肺,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躺到土炕上,迷迷糊糊中,浑身焦黑的父母出现在他面前,苦哈哈地对着他说:“照顾好凌云和仁义两娃和自己……”
他一惊,满头大汗,坐了起来,擦去头上的汗水,一种不祥之兆充斥在心头,他烦躁地点上锅烟,猛吸了几口,今是咋了,猴子偷跑了,就出现这样稀奇古怪的梦,也许因为太久没有见到父母,想他们的原因,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不好,那个偷跑的猴子曾跟他去过一趟槐树岭的家,多年的地下工作告诉他,任何一个疏忽大意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他再也躺不住了,烦闷的坐了起来,披着衣服下了炕,打开房门,外面黑漆漆一片,一颗星星都没有,寂静的夜里连一声虫叫都没有,沉闷的空气让人有种窒息感,他坐在在门外的石头上烦躁不安,摸出烟锅点着,想要通过强烈的尼古丁来刺激肺部,平息心头的不安,却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
大意了,怎么能把这么大的事漏掉,他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不知何时屋内的伊全林站在他身旁关切地问道:“咋了,究竟出了啥事,今一天你都恍恍惚惚的。”
“猴子跟我回过槐树岭。”黑暗中董志坚一脸后悔的说道。
“这严重的事,你咋现在才说。”
“我梦到了父母,才想起来。”
黑暗中伊全林沉默下来,失踪了两天的猴子真要去告密,那就可怕的很,不少同志的家都在槐树岭一带,可两天过去了,要说出事,早就出事了,可一直没有槐树岭的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还没严重到那一步。
沉默了半天后,伊全林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过就是个梦,没那么严重,要真出事,那边早有信过来,不放心的话,天亮后你回去看看,也好让家里提前做好防范。”
“只能这样了。”董志坚吐出口烟雾心不在焉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