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快走!”
“不,我不走,我不要!”
“姐姐!”
月落蘅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已经有很久不曾梦见爹娘和妹妹了,可不知为什么,今日闻到闻丞相身上的香味时,她回忆起了之前的事。
不止她梦见的月家被抄家一事,还有幼时她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儿。
她记不得对方的样子,只记得自己一直叫她星星。
漫天星辰,却没有属于我的一颗……
她捂着胸口,让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明日闻丞相还会来清风楼,她不能无精打采。
门外子榆听到屋内的动静,敲了敲门后进了房间。
她搀扶起眼前难以平复心情的人,担忧道:“小姐,您是又梦见……”
“嗯,没什么的,”月落蘅摇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只是一些被人忘了的过往,又会如何?”
这是实话,也是自嘲。
如果原先不是因为她身子弱,爹娘不肯让她抛头露面,她月落蘅的脸,怕是早就被所有人知晓。
好在没有这么个如果,她还能从月家逃出来,以落蘅为名,在这清风楼里求得一隅之地落脚。
世人提起月家,或不齿,或无忆。
好像原先月家的辉煌,除了子榆,只有她还记得。
月家唯有她爹这么一脉单传,她的父亲是当朝户部尚书,母亲是正儿八经的一品诰命夫人,兄长是常年征战在外的名将。
就连她的妹妹,也是被京城内各家公子捧到极高的女子。
整个月家,似乎只有她一人常年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世人遗忘。
可偏偏就是她这么个几近废掉的月氏族人,活了下来。
父亲以死明志,当场自刎;母亲和妹妹为了护她离开,也死在了围堵月府的官兵手中。
现如今只有兄长还在边疆,可她不用想也知道,兄长只会沦落到与她无差的境地,或者,比她还要低贱。
她看着自己似葱白般纤细的手指,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倘若母亲他们还在的话,知道堂堂月家大小姐居然去做了花魁,怕是气得不知骂她什么好。
自梦见母亲他们的容颜后,月落蘅难以入眠。就连子榆点了安神香,于她也已无用。
她起了身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这姣好的面容,唇边笑容透露着讽刺。
她若不是有一张脸,怕是连这清风楼都进不得的。
“今日闻大人看我跳清风舞时,是个什么模样?”
月落蘅忽然有些好奇,这位传闻中不近美色的闻丞相,既然来了清风楼,还会不会是别人口中的那般。
“奴婢站得远,不曾看见,”子榆眉眼微垂,“只是听其他人说,闻大人自小姐开始跳那清风舞后,眼睛便一直粘在小姐身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肯分给旁人呢。”
“是吗?”
“小姐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可能不是。”
月落蘅愈发靠近铜镜,想要从自己的脸上找一丝瑕疵。
可镜中那人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让人不由沉入其中。
她当真觉得讽刺,自己能夸的只有这张脸,可她为了在清风楼里生存下去,必须卖力地学习一切。
原本母亲说,她眉眼间肯有一丝情意,就能让人神魂颠倒,只可惜她因身子羸弱,常年靠着一口汤药吊着命,哪儿来的那么多精神气调养自己。
她好不容易养好了身子,月家却走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再好看的脸,也救不回她亲人的命。
两行清泪忽然从她的脸庞滑落,除了子榆还将她当作月氏小姐对待外,这京城谁不知道花魁落蘅之名?
“子榆,以后…还是叫我落姑娘吧,”她随手拿了帕子拭泪,“就像其他人那样。”
讶异她的变化之余,子榆根本不敢认下这句话。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小姐极为在乎月氏一族的声誉。就算她会认下为奴、为妓的身份,小姐不会的。
“小姐您……”
“不必再劝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月落蘅缓缓起身,走向房间摆放着的舞衣前,轻笑道,“今日我取得了闻大人的注意,已经注定我在这清风楼会更上一层楼……”
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笑意盈盈:“子榆,我已经不可能再是当初的月落蘅了。”
“月氏二小姐,死在了进清风楼的那一天。”
她记得进清风楼的那日,是阳光明媚的。青容姨自她被人卖进清风楼里,就不曾有一日苛待她。
她太清楚青容姨对自己的好,不是为了照拂一个新进楼的女子,只是看中了她这张脸,觉得好好调教一二,就能靠着她让清风楼再上一层。
毕竟京城中开起的青楼愈发的多,能与清风楼抗争的人也不在少数。青容姨需要,清风楼需要有一个可以坐镇的花魁,保证清风楼在京城的名声不减。
月落蘅不知该说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因为她确实对得起青容的希望,在将琴棋书画等学个精通后,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女子。
只不过从她成了花魁起,评价便是好坏参半。
她这张脸好像引起了太多人的愤恨,近来清风楼里总是有砸场子的人。
不过她不认为这是自己该操心的事,她只需要想着怎么样才能讨得旁人欢心,跳好清风舞,便足够了。
窗外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在月光下抚摸着那精美的舞衣,回忆着几个时辰前自己在台上的表现。
舞姿轻盈,眉目含情,香气四溢,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
她兀地开始回想自己这副模样跟以前的样子差了多少,可随即她又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念着这种事。
明明她都想好了,要和以前的月落蘅作别,为什么还要念着这种不切实际的事。
她回不去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小姐,您今日先好好休息吧,青容妈妈说,明日闻大人还会来,怕是还要点您的。”
子榆未曾揪着她刚才的话不放,只愿她能早些入睡,养好身子。
“我知道。”
收回触摸着舞衣的手,月落蘅重新躺回了床榻上,只为明日能有个好精神。
或许闻丞相肯看在她这张脸上,赎她离开清风楼。
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她不想做一个靠脸生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