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年，春末
刘健正在拜访李东阳，二人喜欢手谈几局。
最近，李东阳刚刚丁忧三年，回京负责修筑《宪宗实录》。
平时，他的事情不多，加上刘健正烦躁不已，就拉着他下棋解闷。
两人曾经都是东宫的讲学，关系还不错，就经常下值之后，一起下棋。
李东阳淡定的落下一子：“承让！
刘公的那方御砚，下官愧收了！”
二人下棋，经常拿出彩头。
今日的彩头，是一方御砚。
虽然不算珍贵，但是毕竟是皇帝赏赐，还是很有门面的东西。
刘健一阵肉疼：“宾之的棋艺，又见增长了，明日送到你府上！”
最近他就没赢过，当然肉疼。
这种人，妥妥的送财童子！
李东阳微笑的收起棋盘：“下官服丧三年，棋艺早已生疏。
是刘公最近心事重重，对弈时，经常出神，才让下官侥幸取胜。
最近府上，无甚大事发生吧！”
两人棋力本就差不多，的确是刘健自己经常走错，才让李东阳屡屡得手。
刘健起身，脸色非常难看：“朝中出了奸佞，备受陛下宠幸！
原本！
前段时间，所有读书人齐聚京师，齐心协力将其逼走。
但是！
最近他又回京了！”
李东阳收棋的动作一顿，满脸骇然：“可是那杀胚，他又回来了吗？”
二人所说，自然是张山风！
一个侮辱圣人的斯文败类，是不可能被这些人容忍的。
张山风自然成为文人嘴中的杀胚，败类，奸佞等词语的代名词。
甚至！
许多读书人，已经开始编着张山风有关的小说。
不久之后，一个更胜大宋庞太师，潘仁美之类的“佞臣”，将广为流传。
刘健长长一叹：“不是他，还是谁呢？
陛下已经下旨，准他回京复职！
他本来就在京城探亲，也就是说，他不用再去辽东了！”
李东阳神色凝重，将几枚棋子拿在手中婆娑，若有所思，但是又沉默不语。
刘健见李东阳久久不说话，形似发呆，不禁出声问道：“宾之，在想什么呢？
可是有了对策？”
李东阳并未回应，而是唤来仆人，吩咐了几句。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位妙龄少女，款款而来。
此女，灵眸朱唇，青丝微束，身着朴素白裳，淡雅素装，几乎未施粉黛，却可以祸国殃民。
人间绝色！
就连刘健五十多岁的老头，位极人臣，见惯了美女，早已看淡的人，都咽了一口唾沫。
刘健连忙咳嗽一声，稳定心神。
他侧过身形，淡漠的问道：“宾之，这是何意？”
他隐隐猜到什么，所以语气略显责问。
李东阳先吩咐少女：“你先去隔壁，抚琴一曲，我与刘公还要商议事情。”
亭台水榭，青纱飞舞，仙子抚琴的画面？
纯属扯淡！
现在这个时节，虽然不是寒冬腊月，但绝对不暖和。
真要是去湖中心，不说刮骨寒风，就是手伸出去，保管冻得手指僵硬，弹个鸟儿的琴！
……
不久，隔壁传来委婉琴声，充满少女的活泼和天真。
刘健都为之一叹：“此女，老夫若是年轻二十岁，必然争上一争！”
随即，他收起思绪，严肃的问道：“这……就是宾之，你的解决之法吗？”
李东阳神色严肃，躬身对着刘健一拜，然后说道：“下官服丧归来，途经荆襄之地，得此民女，甚是貌美，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下官原打算，过了家父的丧期，自己……”
李东阳家里妻妾成群，有记载的就有七八个，又正值壮年，本来打算自己嘿嘿的。
但是，现在他改主意了。
刘健皱眉，沉声问道：“宾之是打算……美人计？
去年，中官郭镛提议选妃，充实后宫，被于乔呵斥了。
我等也是极力阻拦的，陛下还夸赞了我等。
此时……献上此女，恐怕不妥！”
文人好色，这在士大夫之间，不是秘密。
反而，不知廉耻的引为风流。
刘健之所以皱眉，是因为美人计的对象！
乃是当今陛下！
作为正直的臣子，刘健不得不承认，朱佑樘除了偏爱张山风，并没有什么昏君的迹象。
当今陛下勤政节俭，更偏英明之君。
这样的君王，是有抱负的臣子所乐见的。
但是！
如果作为臣子，献上女色，本就是谄媚之举。
倘若导致君王贪恋女色，变得像成化皇帝一样，惰政怠政……
甚至……像纣王遇妲己一样，最终灭国……
那就是千古骂名！
成化皇帝即位之初，十几年里，曾经也是勤政爱民的。
后来，就是因为汪直、梁芳等一帮宦官，以及李孜省等狗官，投其所好，频频进献僧道和美女。
同时，还有妖僧进献红丸和丹药，导致成化皇帝迷恋道术和房术，荒废朝政！
刘健可不敢担这个骂名！
名声败坏——是文人最害怕的！
就算是万安，谄媚归谄媚，昏庸归昏庸，但也是有下限的。
连万安都不敢进献美女，只是恭维。
而且，万安和刘吉在文官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的一起对抗宦官，一起抵制纳税。
他们也怕名声坏了！
李东阳笑了一笑，有些不舍道：“刘公误会了！
陛下从小就聪明，而且性格坚毅，不为外物所惑。
区区女色……恐……不能夺其志！
美人计，多半是没有用处的！”
刘健点了点头：“陛下的确是天生的帝王，胸怀大志，不易被迷惑。”
李东阳和刘健，从小负责朱佑樘的讲学。
虽然朱佑樘根本不需要两人教，但多年的接触，朱佑樘的性格，两人多少有所了解。
刘健同时疑惑了：“莫非……你想……”
随即，刘健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说美人计对那个杀胚有没有作用，就算有作用，又能如何？
说不定，那货为了搏得美人一笑，更加横征暴敛，搜刮剥削士绅更狠！
李东阳胸有成竹道：“刘公放心，南戏所唱，此计……司徒王允曾用于董卓和吕布之间……
我等可效仿之！”
刘健眼神一亮：“好一出连环计！”
李东阳微笑的将棋盒合上：“我等反其道而行之，引陛下杀奸佞！”
刘健直接拍手称快：“好！
好一个反其道而行之！
宾之之谋，果然一绝！
只是，这位姑娘……”
最终，还要看这少女的意思！
貂蝉是王允养了十几年，有莫大养育之恩要报。
你丫的，刚刚还在打人家姑娘的心思。
这会儿又要送出去，还得背负一个离间的任务！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会愿意吗？
要是出了一点问题，供出了什么，涉案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离间的对象，一个是皇帝，一个是有名的，擅长灭门的杀胚！
一个都惹不起！
李东阳自信的一笑：“此女唯有一个祖母在世，下官这就派人，去接人入京！”
有人质在手！
此时，琴音稍微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颤动，随即恢复正常。
密谋的二人，心思都在算计上，并未察觉。
隔壁的房间，少女神色一如既往的清淡，似乎并未将二人的话放在心上。
刘健对挟持少女亲人的事情，并没有反对。
反而认为理所当然的长叹：“为了江山社稷，只能出此下策了！
不过，此事要谨慎，需精明之人。
宾之，你刚刚服丧期满，不宜出面。
老夫出面，必然遭到陛下和那杀胚的忌惮，反而容易坏事。
如此一来！
论及巧说诡辩，趣谈妙侃，随机应变，倒有一人能胜任。
这出戏，恐怕还要让于乔来唱！”
李东阳点了点头：“接下来，就看于乔兄了！”
刘公断，李公谋，谢公侃！
这是朱佑樘曾经在东宫，听三人讲学的时候，给三人做下的点评。
然而！
这三人的初次登场，第一次联手，他们对付的对象，却是朱佑樘自己！
不知道朱佑樘知道了，会有什么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