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仁寿宫
皇后根本没回坤宁宫,她出了乾清宫之后,就急忙向太皇太后求助。
只是,老太太的政治觉悟,跟她明显不是一个档次!
那是真正的王者级别!
老太太从头到尾,只跟她唠叨家长里短;
只跟她扯太子的调皮捣蛋;
只跟她说说后宫多冷清;
老太太压根儿没让皇后有机会,提及不该提的。
这才是高手!
不仅封住了皇后的口,而且还隐晦的提出:你丫的现在有老公,有孩子,就该好好过日子。
别瞎操心!
甚至,再闹下去,后宫会有变动!
可惜!
皇后并未听懂,傻不拉几的跑去找王太后。
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
那位更绝!
什么红尘俗世,皆如过眼云烟;
什么天命如此,人力岂可有可违;
什么太上救难,需积善祈福三百善……
一顿道门法语,将皇后打得一愣一愣的。
大明的后宫,虽然不能干政,看似只是一群死了丈夫的女人。
但是!
后宫的斗争更加凶险,能活下来,都不简单。
哪怕看上去,只是个天天修道,清心寡欲的不理俗世之人。
那是高手!
张皇后应该庆幸:朱佑樘只有一个女人!
……
天渐黑,乾清宫
朱佑樘独自踱步,心中差不多有了决策。
虽然,没查到源头的线索。
但是!
张家两兄弟智商低,不知道伪造明币触犯了《大明律》?
他很清楚:怎么可能!
他们不仅不傻,而且寿宁侯能短短几年,从伯爵升侯爵,可是立过功劳的!
虽然,是蹭的功劳,但也是有能力去蹭的!
而且,两兄弟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攒足了数百万两的身家。
绝不是脑子有问题,甚至还很聪明!
问题在于:贪!
这一次,不排除被人蛊惑的外因。
同时,也是他们兄弟俩,在试探朱佑樘的底线!
如果,朱佑樘这次依旧没惩办他们,就会像张山风说的,伪造的明币将满天飞。
就连张家两兄弟,都未必就此收手!
后果不堪设想,绝不是说说而已!
所以,朱佑樘起身,更换了一身行头。
出宫!
……
京城,建昌侯府
朱佑樘很少在外面过夜,连张山风家都没有。
他惜命,怕死!
但是!
今天,他在张延龄家留宿了!
而且,还跟张延龄秉烛夜谈!
朱佑樘说了一晚上,说了很多。
张延龄跪了一晚上,听了很多。
首先,比谁更苦!
朱佑樘讲起了自己小时候:“当年,朕刚刚出生。
母后为万氏所不容,不敢让人知道朕的存在,带着朕东躲西藏!
朕记得,曾经到处寄人篱下。
今天,朕在这个太监那儿吃冷饭;
明天,朕也许去那个宫女那儿喝凉粥;
偶尔,会有好吃的,母后都会留给我!
……
一直到六岁!
在张敏公公的帮助下,父皇跟朕才相认!
可惜!
刚刚相认,母后就被万氏害死了,没享受过一天的好日子。
不久,张公公也被害死了!
此后,要不是皇祖母的庇护,让我住在仁寿宫。
恐怕,朕已经被害了!
你说你们穷怕了,你们小时候过的苦,朕也知道。
所以!
这些年来,你们做了多少恶事,朕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连上次盐引,本来是要问斩的,朕也压了下来。
但是!
你们苦,你们苦得过朕吗?
朕遇到张山风之前,就没吃过一顿热饭,就没饮过一杯好酒!
还要担心受怕,还要寄人篱下!
小时候苦,就你一个人苦吗?
吃了苦,能作为为祸百姓;
能作为祸害一方,能作为触犯国法;
甚至,伪造货币,颠覆大明的理由吗?”
张延龄跪在地上,伏首贴地,冷汗直冒。
他连声音,被吓得颤抖的回应:“臣弟不敢颠覆大明!
臣弟知错!
臣弟一定改!”
陛下亲临,而且说出这么多宫廷秘闻。
不管是真是假,其用意肯定是来指出问题的。
这时候不认错,还死扛,那叫作死!
张延龄只要不蠢,就知道这时候,除了认错,就是认错,还是认错!
其他的事情,什么作坊,什么开恩,一个字不要多说!
否则!
立马外面就多出一滩血。
然后,荧幕上就打上了马赛克。
朱佑樘显然没说完。
比完苦,接下来,就要说说问题了。
朱佑樘将一匝账簿往地上一丢:“国丈,也就是你父亲,英年早逝。
长兄如父!
朕也算是你半个兄长,半个父亲。
这些年,你们兄弟两,干的坏事,都能写成厚厚的一匝账簿了!
朕一直忙于国事,疏于管教。
所以,对你们也多有纵容!
这些年,每每言官弹劾,朕都替你们挡下了。
你们可知道?
御书房弹劾你们的奏章,现在十几个箩筐都装不下了!
朕就想不明白了,朕是没给你们发俸禄?
还是说,朝廷少给了你们吃,少给了你们穿?
一个侯爷,俸禄数百石,还不够花?
朕还给你们加过俸禄,现在有上千石了吧!
你一个月的俸禄,抵得上寻常老百姓一辈子的收入,你还不知足?
霸占田亩,居然闹到了顺天府!
虽然丢人,但没出人命,事后朕也替你补偿了。
这些,朕就不说什么,就当朕赏赐给你的。
抢夺民女,还当街抢人?
你就那么急色?
一个堂堂侯爷,放出风声,说你要纳妾。
那些想攀高枝的,还不把你家门槛踩烂了?
你用得着当街抢人吗?
强买强卖?
我说侯爷,就算朕都不敢这么霸道!
您老人家,凭什么这么牛屁?
别人只是看看,不买东西,你逼着人家买?
商户不卖店铺,你带人砸了人家店铺,逼着人家卖!
谁给你的胆子?
大明是你家的吗?”
张鹤龄额头上的汗,已经将地面打湿,疯狂的磕头。
他只敢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臣弟知错!
臣弟知错……”
他现在真的吓懵了,与了解朱佑樘无关,也与聪明无关。
纯粹就是吓傻了。
这是算账的节奏,连账簿都带来了!
朱佑樘压根儿没理他,继续说道:“再说盐引……
盐引!
算了!
朕不说了,免得让朕生气,忍不住现在就将你砍了!
最后,说说伪造明币。
大舅哥……!
你这胆子,比朕都大!
朕印明币,还只敢收多少银子,印多少明币。
你到好,无本买卖,想怎么印,就怎么印!
要不……?
你印个几百亿两,把大明都买了?
朕的皇位一并卖给你?”
张鹤龄都吓哭了,语气哽咽道:“臣弟真的知错了!”
这声大舅哥,胆子大,不是拉近关系,更不是夸奖!
是讽刺!
甚至!
是警告!
至于“卖皇位”……
嘿嘿……嘿嘿嘿……!
历史上,听到这句话的,基本上下场,都很一致。
张延龄已经在思索风水宝地,想想埋在哪里好。
朱佑樘一拍桌子,冷声喝问道:“知错了!
知错了,就可以不斩了吗?
知错了,以后随便来个人,跟着伪造明币被抓了,也跪下来喊知错了怎么办?
朕就坐视他们随意伪造明币,祸乱大明,而不管嘛?”
张延龄几乎瘫软在地,颤声回应:“臣……臣弟……任凭……任凭处置!”
话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摆明了来治罪的,这时候能咋办?
早上进宫闹也闹过了,现在哭也哭过了,罪也认了,错也认了,都不顶用!
现在,只能等死呗!
这是朱佑樘的最后用意——治罪。
私下治罪!
朱佑樘叹了口气,和声道:“长兄如父,朕也是你半个兄长。
唉,朕也有错,朕也有管教不严之过。”
张延龄就如同溺水之人,赶紧接着叩头道:“都是臣弟之过,与陛下无关,臣弟认罚!”
这是给机会!
但是!
千万别顺杆子往上爬,那叫打脸,打皇帝的脸!
所以,现在把锅背起来,才是唯一出路!
朱佑樘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你认罚,你们兄弟,各自削爵一级,皆削为伯爵!
圈禁府中,五年不得外出!
如果再敢闹事,下次朕再来的时候,会带上白绫或者鸩酒!”
这也是今天来的主要目的——罚!
赶在百官之前,把罪定了,把事情私了了。
总不至于,一件事,罚两次吧!
这个面子,百官要给,张山风也要给!
而且,虽然私了,但是要罚的很重。
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
还要恰到好处,让皇后不至于太悲伤。
虽然秘密处罚,但是他想让这个秘密传扬出去,就能传扬出去!
明天,就会传扬出去!
张延龄赶紧叩头谢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削一级爵位,虽然心疼,但保住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张延龄不知道是聪明,完全知道怎么应对朱佑樘,还是真的吓傻了。
反正,一招认罪,的确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但是!
可以肯定他的政治觉悟,和张皇后一样,都不咋样!
朱佑樘刚刚走,张延龄就喜笑颜开。
他依旧以为:知道天大的事,他的姐姐还是皇后,就有翻身的机会!
这一点,也是后来哥俩惨死的原因!
后宫不能干政!
大明对外戚防的很严,朱佑樘,朱厚照活着,他的这个想法当然没问题。
有皇帝罩着,天大的事儿,也的确死不了!
但是!
如果皇帝不是这种逆天的关系,血缘淡了,皇帝不罩着了。
下场会如何?
文官翻旧账的本事,天下无双!
历史上,后来的嘉靖皇帝,不仅不罩着,还想办法弄死你!
文官再来个落井下石……
那么,你就完了!
皇后、太后也救不了你!
所以,历史上,哥俩一个被斩首,一个死在狱中!
死法一个比一个惨!
可惜!
张延龄刚刚送走朱佑樘,就恢复本性,还以为朱佑樘是在庇护他。
他依旧无法无天!
朱佑樘尽力了,还是解救不了猪队友。
作为一个皇帝,能深夜出宫,耳提面命的教导,一直说到天亮才走。
他说的够多了!
人要自己作死,外人拦不住!
至于哥俩改不改,已经与他无关了。
生死由己,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