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一番交谈，听的萧敬打了一个冷颤。
他终于明白，张山风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的，对内阁动手了。
一般人，哪怕是文官最忌惮的御史，哪怕弹劾一万次，也就跟苍蝇一样，恶心一下内阁大学士。
包括御史、大太监，皇亲国戚等等皇帝最信任的人在内，一般根本不可能动摇内阁的地位。
甚至是皇帝，如果没有特殊事件，也不会随意对内阁出手。
因为，大明的许多决策，还要他们拿出方案，他们才是真正费脑细胞去干活的！
但是！
张山风不一样，他不讲武德！
不仅来宫里拉关系，给皇帝打小报告。
他还在明面上，发动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让儒家内部讨伐你！
最后，暗戳戳的还断了你的后路，让你连老家都回不去！
简直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打击，可以直接将文人的偶像，内阁大学士，瞬间弄臭！
这一轮组合拳下来，太强了，连内阁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甚至，萧敬暗自怀疑，谢迁如果被迫辞官，路上会不会有张山风安排的人等着。
就在萧敬有些惊骇，以为张山风是为了对付谢迁，而捣鼓的这场文人士子入京，以为这就是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拔掉内阁大学士的时候。
朱佑樘却隐隐察觉不对劲，以他对张山风的了解，总感觉不对劲。
他总感觉：张山风还有其他目的。
只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朱佑樘看着张山风的微笑，略带思索之后，就将张山风晾在一边，不停的翻看着，最近西厂的密报。
张山风则笑而不语：包括朱佑樘都没发现，他真正的意图！
那他就放心了。
张山风暗笑：小了，所有人格局还是忒小了！
如果，只是想从文坛搞臭谢迁，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一封匿名报道，然后各地诗会文会搞一搞，就能恶心死谢迁。
这一点参考以前的户部尚书叶淇，一个挺精神的老头，给整的有点老年痴呆，差点没疯掉。
自从没有抢到大明报社运营权的那一天，文官已经没了舆论对抗的资本！
在没有网络的年代，一张报纸，能将舆论引导到什么程度？
在进京的文人士子大军面前，后世的键盘侠，都是弟弟！
他们是真的跨过千山万水，就为了往谢迁轿子里面，丢一双穿了几个月，带着咸鱼气味的鞋子！
他们是忍饥挨饿数十天，就为了当着所有人面，念出那篇憋了好久，才灵光一闪做出的传世之作！
他们是无畏权贵，正面硬刚谢府护卫和京都守卫，也要围坐在谢府门口，就为了恶心一下谢迁！
这样的文人士子，键盘侠凭什么跟他们比呢？
有这样的资源，张山风根本没必要搞那么多事情。
他只需要利用大明报社的头条，稍微宣传宣传，也不用太夸张，就是稍微深入挖掘“内幕”，来点“猛料”，保管谢迁连出门都不敢！
然后，将战果总结一下，写一些小说，编一编戏曲，谢迁不疯，也差不多卧床不起了。
最后，找一堆说书人，唱戏的，去谢府附近说上一说，闹一闹，花点钱请水军造势一番，谢迁估计会怀疑人生。
一番操作下来，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保管谢迁每天都能用不同的姿势，相同的表情被气晕过去！
有大明报社在手，大明儒家大学养了一群笔杆子，张山风根本不用花费那么多的时间精力，去陪谢迁玩“文人士子进京大游行”！
那么，他为啥要这么做呢？
一切的一切，在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朱佑樘，查看了西厂密报，上面记载的张山风所有行程之后，他终于有了答案。
朱佑樘冷哼一声：“能耐了啊，连哥都差点被你蒙混过去了！”
这一句话，将萧敬说的是云里雾里。
萧敬暗自震惊：张公还有其他的招数，或者是手段啊！
张山风神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故作茫然：“这是小弟目前所有的布局了，暂时没想到其他的招数了！”
朱佑樘冷笑，阴飕飕的看着张山风，也不与之说话，直接吩咐萧敬：“传大明儒家大学，博师——陈献章！”。
张山风内心嘎嘣一跳，还是被看破了！
朱佑樘已经看破了张山风真正的目的！
这是一场人才的抢夺！
传旨陈献章，摆明了是让他负责挑选精英，弄到大明儒家大学里面去深造！
这不是张山风所乐见的！
这等于让大明儒家大学分了一杯羹！
最近几年，大明学校的兴办十分成功，各类夜校也如雨后春笋，在民间成功举办。
这些教学机构，让许多老百姓，尤其是年轻人和幼童，都能识字了。
经过接近十年的布局，大明如今的识字率极高，五成，甚至六成的年轻人，都是识字的！
但是，识字，不代表有文化，不代表有知识！
这样的文化普及，仅仅只是扫盲！
这些基础扫盲，只是教导识字，最多也就只能让广大年轻人，看得懂大明报纸。
目前的文化普及水平，撑死了让广大老百姓，参与到大明决策的议论之中！
注意：仅仅是议论！
说人话就是：你一个种田的小伙子，以前只馋隔壁的二丫，只惦记明天刮风下雨，只会吹牛打赌。
但是，现在认字了，你可以做的事情就更多，更有意义了！
你可以读着报纸，知道了县里打算在哪修路，朝廷又推广了什么厉害的种田技术，你可以跟着有样学样，谋个更大的丰收；
你看到了皇帝和朝臣的花边，跟村花天南地北的胡吹，跟未来老丈人聊到一块去，更容易找到漂亮媳妇了。
你也可以在某些匿名报道之后，在茶余饭后，跟着村里人，一起鄙视某些人，唾沫某些人。
也就是说，你的眼界开阔了，你的生活改变了。
但是，仅此而已！
指望刚刚识字的你，去搞土木工程吗？
还是指望只看得懂文字的你，去考科举入仕，治理一方吗？
指望连基础理论都没学完的你，去研究工业化吗？
都不可能！
这就等于后世的学鸟语，学了一堆单词，你依旧看不懂专业书籍，依旧没办法与老外正常沟通！
扫盲与培养人才，并不是划等号的！
扫盲只是培养人才的第一步，这条路还很漫长！
不过，随着扫盲的进行，许多原本游离于贫困与小康之间的家庭，就会涌现一批新型教育下的，拥有潜力的人才！
就如同后世学鸟语，总有几个能脱颖而出。
张山风要的就是这几个人！
同时，随着此次暗中推动，也有很多传统的儒家士子，这类老式人才，大量涌入京城！
这类人，张山风也需要！
张山风要的就是这两类人才，脱颖而出的新型人才，和思想进步的老式儒家人才！
至于，要来做什么？
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
第一件，也是最关键，张山风之所以隐瞒真正意图的一件事情，就是：结交！
很熟悉的操作！
成化朝也有一个拉下身段，不干正经事，去与文人士子打成一片的大官。
他叫万安，纸糊三阁老之一的首辅——万安！
万安虽然昏聩，但真的有难了，一开口，八方支援，人缘方面比之刘吉强多了。
之所以要瞒者朱佑樘，是因为这件事，可以换个说法。
它叫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这是朱佑樘很反感的！
朱佑樘登基之后，乃至到现在，一直都在与文官集团斗法！
如今，朱佑樘依靠张山风的帮忙，大权在握，文官集团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内部已经有土崩瓦解之势。
就在革命即将成功，这个关键时候，张山风却自己玩起了拉帮结派！
这不就等于屠龙少年，眼看就要屠龙成功了，结果自己也要变成恶龙了吗？
不过，张山风也没太过担忧。
如果说，其他人像张山风这么玩，这么戳朱佑樘的痛处，保管立马引发猜忌，轻者警告，严重者罢官都有可能。
但是，张山风却例外。
不让劳资拿到实权，让劳资在朝堂处处掣肘，劳资想其他办法，扶持一帮听话的，能掌握实权的，去跟各方势力斗，这总行了吧！
只要不是太过分，张山风相信，适度的找几个帮手，朱佑樘就算不爽，也是能容忍的。
只不过……本来暗中发育，被拿到台面上，多少要收敛一点了。
这样可操作空间，就会小很多，会被朱佑樘严格监管。
此时，萧敬离开，吩咐小弟，去请陈献章去了。
朱佑樘那股被蒙蔽的气愤劲儿，也已经缓过了。
趁着没人，朱佑樘淡然的问向张山风：“说说吧，最近挖掘了哪些可用之才？”
一切如张山风所料，朱佑樘不是不允许张山风拉拢几个可造之才。
只要在可控范围内，都不是问题。
但是，张山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朱佑樘可不是关心他！
这是要分一杯羹！
在分赃方面，朱大寿从来没吃亏过！
大疯哥策划了一场大戏，连内阁大学士，甚至自家未来媳妇，都被演进去了，感动得一塌糊涂。
妖女最近天天挂着妩媚的笑意，浑然没有看出张山风的这层私心。
玩这么大，就是想找几个，未来用笔的打手。
结果，朱佑樘玩儿半路截胡！
而且，去传召陈献章，这摆明了有大动作！
这已经不是截胡了，是准备吃肉！
不知道被朱佑樘大快朵颐之后，还剩多少汤头了。
张山风冷哼一声，并没有回应朱佑樘，而是反问道：“每三年科举一次，朝廷每三年招募那么多进士，都放在翰林院冷板凳上坐着呢！
寿哥何必跟小弟，争这么几个漏网之鱼呢？
去翰林院走一趟，全是你的！”
你丫的，翰林院一堆想出头的，等着你挑。
你不挑文采出众，从一堆考生中杀出重围，有“真才实学”的，反而跟劳资抢几个名不见经传的！
真有你的！
朱佑樘直勾勾的看着张山风，似笑非笑：“翰林院一帮头发都白了的老儒生？
没了朝气，少了激昂，早已忘了百姓，被儒家困在一隅之地的酸进士。
他们能比得上，那些尚未入仕，潜力深厚，且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吗？”
的确！
如果要比写诗，做八股文，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翰林院的这帮人，能吊打包括内阁在内的所有人！
但是！
要说治国之策，要谈干实事，要走南闯北，要深入基层，要去听听老百姓的心声，要帮自己出谋划策，要……
这帮翰林，能找出三两个符合条件的，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方面，别说大明学校的新型人才，就是老派的儒家士子，都比翰林院这帮人强太多了！
这就是一张任由书写的a4纸，与一个纸箱子的区别！
可塑造性和潜力，不是一个级别！
眼见被戳穿，张山风也不装了，十分不爽的交代：“举人目标太大，容易被人发现意图。
小弟最近试探的，都是些秀才，和没啥才气的举人。
至于人数，在精而不再多！
并且，为了不引起怀疑，小弟并未频繁出手。
所以，目前看上的人不多。”
朱佑樘眼神微眯，来了兴致：“说说看，哥也想看看，大明出了哪些人才，竟然能让疯子亲自与之谈论了一晚上！”
这才是重点！
朱佑樘之所以发现张山风的真实目的，就是因为：从来不在外过夜的张山风，居然与一个男人，彻夜长谈……！
朱佑樘百分百相信，张山风没有男风的癖好。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这个人，有点东西！
张山风暗叹一声，他知道：一晚上白谈了！
原本，准备找小弟的彻夜长谈，变成了帮朱佑樘面试了！
而这场由张山风策划的，大型面试现场，最终招聘单位，也由张山风私人有限公司，变成了朱佑樘私人有限公司！
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永远都是人上人！
打工人委屈吗？
委屈！
打工人能说不吗？
不能！
这一刻，张山风都生出一股造反的念头，不过这个念头被光速抹杀。
哎！
兄弟做皇帝，我做打工人，连造反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