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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镇和亚飞在车间里面开玩笑,说亚飞这趟又遇到许多漂亮女孩的事。没想到门卫室打来电话找吴镇,吴镇便心神不宁地往门口走,他边走边远远的望过去,担心有变好拔腿就跑。

然而透过门卫室的大窗户,他并没有看到陌生人,等推开门卫室,他看到志平正坐在凳子上望着他笑。虽然志平穿着西装很精神,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哎呀,志平!”

志平站起来伸出手去,吴镇的状态立马从防备切换为恭迎,便不顾手上还有点滴的油渍,伸手迎上去,在志平干净的白手上印了个油污的记号。

“走,去我宿舍。”吴镇拉着志平往自己宿舍走去,他们先到车间,跟倪师傅打了招呼,说同学来了,请半天假。

吴镇带着志平出了车间,迎面碰到亚飞,刚要跟着亚飞打招呼,亚飞点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带同学先去宿舍,回头就来食堂,我去炒两个菜。”

吴镇格外开心的说:“好的呀,我们回一趟宿舍,你先去食堂,我们随后就到。”

志平跟在吴镇后面,小声地问,这个经理是谁?好年轻呢。

“我们老板的小舅子,他分管销售,跟我关系特别好。”吴镇说着就忍不住提到自己在厂里很受器重,仿佛是有强大的因果关系,不把后面一句话说出来就不完整了。甚至说出不久他就是车间主任的人选了。

“下午我们开亚飞的车去市里兜一圈吧?”吴镇突然兴奋地说,志平听了很惊讶,问,“你都会开车了?”

吴镇也一愣,想到刚才只顾着强调自己在车间如何受器重,后面表达不准,让志平误会他会开车了。于是解释说:

“不是我开,亚飞带我们,就是刚才的经理。”

志平哦了一声,说:“还是别太麻烦人家了吧。我过来看看你就好,别动静太大。”

他又问起吴镇什么时候收到派遣证的?

吴镇笑着说:“嗨,别说了,我收到派遣证的时候,分配的单位竟然是镇上的铸造厂,工资不低,但那里都是干体力活的男工,满车间找不一个女人,我想都没想就来这里了。”

志平不禁笑起来,他觉得吴镇目标明确,一步一个脚印呢。

他又告诉吴镇,自己过来看看老同学,就很满足了,说说话就好,晚上他要回湖滨,明天还要上班呢?

吴镇听了不以为然地说没事,老同学放宽心,他在这里谁不给他三分面子,下午听郑经理安排就好了。

吴镇想着该跟亚飞先说一声,志平是自己同学,也是好兄弟。同学加上好兄弟,像是火车票的卧铺,还是软卧。

于是两人慢慢往食堂走去,食堂大师傅烧了一大盆鱼头豆腐,切了一只板鸭。正在把红红绿绿的炒菜抛进热油锅里,滋啦一声,腾起老高的火焰,大师傅晃着膀子,用力掂勺,铁锅哗啦哗啦响。志平觉得虽然是个小厂,但人情味烟火气要比环湖好多了。

顷刻间,两盆热气腾腾的炒菜上桌,一大盘板鸭,精致的小碟子里放着调料。

亚飞上前招呼两位同学上桌,又问吴镇同学贵姓啊。

“张志平,现在在环湖公司做主办会计。”

志平便纠正吴镇说,他们现在是建材厂,还不算公司。再说他也不是主办,是出纳员。

亚飞一听便笑了。觉得老表的同学认真的可爱,他便点点头说:“都一样都一样,我们小厂不分出纳主办的。”

同时他又想起上次省城培训时认识了环湖的花艳红,眼前便浮现着那个热情豪爽,又能说会道的花经理模样。

吴镇今晚心情格外好,不停地催促说:“吃啊吃啊!”

志平不再拘束,他心里真高兴,吴镇有这么好的领导。不管是门卫老头还是车间的都很热情,这个郑经理更是真诚相待呢。

亚飞端着酒杯伸过来说:“环湖销售科的花艳红,我们上次还在一起培训的呢。”

“啊!”志平很惊讶,他兴奋的说花二姐是销售办公室主任,他们的财务销售在一层楼,他们天天见面,关系很好哦。志平想到花艳红跟自己不过是在同一楼层,两个科室并没太多交涉。但是此时他还是忍不住这样说一通,仿佛二姐是包高档香烟,去陌生环境里有包好烟总能吃得开。

“那下次我去你们环湖就找花二姐了,很豪爽的女汉子啊。”

亚飞仿佛沉浸在对花二姐的回忆里,慢慢抿了一小口酒。

亚飞见喝完一瓶白酒就没再添了,他安排吴镇下午带同学去爬鼓山,晚上他开车带他们去市里吃饭。

吴镇抬头感激地望了一眼亚飞,说:“真不愧是老表,安排的妥妥当当。”

亚飞起身去了后厨,跟大师傅低声说了几句,并在本子上签了招待费。不用自己掏腰包的接待都很阔气。

他回来时说:“你们同学好久不见,我先去车间,下午你们放心玩。有我在车间就没事。”

吴镇立即笑着举起双手做拜托的姿势,那是吴镇享受到了给足面子的满足感,他认真地听从亚飞阔气的安排。

吃完饭,两人就往鼓山公园而来。虽然已是冬季,山上的松柏和一片竹林仍然苍翠。

两人都觉得酒后乏力,找了一块青石墩便坐下来休息。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又觉得无从说起,志平来到厂里,看到听到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吴镇干的不错。

志平提议他下次跟郑经理一起去环湖,带他们看看八百里巢湖风光呢!

过了一会,志平问吴镇有没有谈女朋友了。吴镇摇摇头,然而吴镇心里是很复杂的感受:自己还没谈恋爱呢,却偷尝了禁果,仿佛锦衣夜行的落寞。

他又反问志平有没有女朋友,志平严肃地说谈了好几个。吴镇吓得酒也醒了,问他怎么不带来看看,志平一本正经地说,可是没谈成。

吴镇轻松地笑笑,说:“才几个月,你怎么做到的?”

志平哈哈大笑:“那不就是了吗?一个都没谈成。”

吴镇摇摇头,心里想的那还不如我呢,他努力按住自己睡过小媳妇的念头。

志平放肆的哈哈一笑,也把对马海波的感情一笔勾销,他觉得自己只是路过一家店,但并没有推门进去,不算恋爱了。

一阵风吹过,林梢的松针落满一地,志平心情也平复下来。他说环湖厂里好多女孩子,服务管理人员也多,以后来环湖玩,有合适的也可以找一个呢。说的吴镇无限向往,两人又起身往山上爬去。

快到山顶时,他们看到范增墓,自是感慨一下,楚汉相争时的亚父。想想历史虽已过2000多年,但遗迹尚在脚下。心高气傲的项羽和世故油腻的刘邦,也是当今人群中的两种典型个体吧?

等他们爬到山顶时,眼前一大片开阔的地带,再穿过一道两边游廊连接的山门,仰头便是雄伟的鼓山塔,三三两两的游客围着塔基来回转。两人到山顶时更加意气风发。吴镇是第一次爬到山顶,便买了两张票,直接登塔去了。

鼓山塔明七暗八的设计,塔身宽阔,两人同时转啊转地往上爬,实在太累了,每到一层中间志平都要停下来抬眼望外看去。夕阳下,巢湖水面帆影点点,霞光万顷的巢湖风光尽收眼底,于是他们又快步往上爬,终于到了顶层。

风很大,晚风吹过,眼前是冬日萧瑟的田野。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志平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体验过,他对吴镇说:“什么时候我们每人带一个女朋友过来,要从这里爬上来看这样的风景,那才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吴镇哈哈笑道:“志平,你语文课学的毛诗还没忘啊?”

志平微笑不语,那种被吴镇佩服会用毛诗的愉悦心情,真是轻舞飞扬啊。

两人刚刚爬上来,出了一身汗,此时已觉得冷飕飕了。

他们脚下是巢州市区繁忙的马路和车辆,远处林次栉比的高楼连成一片,灰蒙蒙的像是历史纪录片的背景,火车站的标志建筑也模糊不清,仿佛隔了好多年的老照片。

天色渐晚,两人赶着下山,走过范增墓时,感觉比来时阴森多了。

吹过山林的晚风,像在驱逐最后几个还没下山的游客。两人迈开腿,很快下到山脚下。

晚上,三个年轻人坐着亚飞小车去市里吃饭。

车过光明村,眼前是空旷的火车站广场,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郑亚飞放慢车速拐过去,便到了北门美食一条街。永远是那么人声鼎沸的喧闹,虽然大冷天,但周末晚上这里依然热闹繁华,每个档口都人影散乱,烟雾升腾。

亚飞停好车,去了东关老鹅汤店。吴镇就很兴奋,说亚飞早就该带他们来老鹅汤搓一顿了,志平只笑笑,走在前面的亚飞回过头来对志平说:“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你来巢州随便去哪里吃去哪里玩,我都有熟人。”仿佛他是这里的主角,话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亚飞带着两人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进了个包厢。

在东关老鹅汤吃饭是不用点菜的。客人来这里都是一份鹅汤煲。人多大份,人少小份而已。配菜是根据需要的,生菜、菠菜,香菜,每样一小碟,主食就是几片柴火锅巴,喝老鹅汤配柴火锅巴才有灵魂。

亚飞告诉他们,这是东关老鹅汤在巢州开的第一家店,味道一绝,很多人慕名而来。周末这个点早已客满,他因为是老顾客,给留了个小包间。

三人嗑着瓜子,亚飞问吴镇上次去大琴家吃晚饭赵老头又说了什么话了?吴镇笑笑,只看着亚飞不说话。他早已知道亚飞和大舅水火不容,而他并不想得罪任何一方。吴镇觉得自己做灭火器,但也要等待对方自燃。

见吴镇不说话,亚飞果然自燃了:“不过就是说我一些坏话呗,我闭眼都能想到,说我偷厂里产品。”

吴镇吃了一惊,他本来还想打哈哈敷衍过去,没想到亚飞都知道大舅骂他偷产品了。吴镇便想不能打哈哈,便说了句赵老头不过是胡说而已,接着道:“老表你虽然不在现场,但你比在现场还了解。老头喜欢喝酒,喝了酒就难免说几句醉话。反正他也确实说你有钥匙进大门,还说你夜里进出大门几次了。”

亚飞听了哼一声,说那天晚上是桐城的老汪,本来老汪去省城开会回来,他硬是拉老汪过来看看的。没想到车还不能进,他们只好把车停在外面,走小门进去。事后他都没跟姐夫汇报,老头跑到工人家喝酒没人看门,空门状态,还在背后嚼舌根呢。

进门钥匙他去年确实配过,但后来姐夫还是考虑交给门卫合适,他也就交上去了。老头就是个看门的,现在还开始对产品,库存指手画脚起来,真是笑话!就因为他有钥匙就说他偷厂里产品,也不动动猪脑子想想,那些统计报表,产品的“产销余”三栏表,哪一个不是有账的。凭空少了的产品如何对上数字?

“我配钥匙也是因为有时半夜找不到他人,谁知道他躲在哪个小妇女床上。”

亚飞越说越气,竟然开骂起来。吴镇便装模作样地哈哈大笑,指着亚飞连声喊老表,你太有才了,一箭中的。

志平也渐渐明白,原来厂里规模虽小,也有两派的各种纠葛,更加有男男女女的关系说不清了。他忽然就觉得,原来学校里只是教会一些死板的知识,上班了才会发现男女各色人等的相互关系,那才是活学活用的知识呢。

吴镇见亚飞都骂开了,觉得好奇,也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他不想劝亚飞,只静静地听他继续甩出更加劲爆的内容。果然亚飞说:“老头为老不尊,仗着自己是老板大舅,混在车间里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中间,她们几声大舅喊得他就发飘了,就以为他能管理厂了。想想那个模样就恶心,去年过年我们都放假了,他还留二红在这里,真不要脸。”

吴镇见亚飞停下不再说了,便大声说,“今天我同学来了,老表也就不用再吐槽,我心里清楚,老头也不怂,他是荷叶上撒尿,小点子直翻。我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但感觉车间里都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吴镇虽然说的是笑话,但也确实如此。志平就更加有感触了,“乡企局”分配结束后他们也就上班了,即使在不同的厂里,但各处的男女关系都差不多。不过是搭配的好,不累而已,看来老祖宗说的阴阳调和是一点没错的。

三人说说话话的,菜就上来了,一个大份的老鹅汤煲,三袋锅巴,金黄的一片一片,透着柴火灶的香味。

亚飞拎出一片,对吴镇和志平说:“老表,话说过就算了,今晚带同学干就是了。”

吴镇一举手,做了个oK的手势。看到碧绿的叶菜,捡起一块金黄的锅巴,在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鹅汤里翻个身,便迫不及待的送到嘴里。泡过汤汁的锅巴还没完全软下来,嚼起来有咯嘣脆的焦香味。

志平也开始享受着这毫无拘束的快乐,一份老鹅汤,配着各种叶菜,也就是冬天的火锅了。直到三人吃饱喝足,郑亚飞习惯的对服务员说:“飞华记账。”然后拿过笔来签字走人。

三人离开老鹅汤馆,亚飞驾车带两人穿过灯红酒绿的市区,一路向东而去。车停在一排灯火通明的大楼前,三人下车,郑亚飞径直去了大厅。

志平疑惑这不是刚吃完饭,怎么又来量贩?

吴镇便说是唱歌的,听领导安排啊,到时叫两个小姐陪唱,嘿嘿。

志平惊讶城里真是比乡下污染的厉害,吴镇都这样了。

那晚离开会所时,已是夜里了,志平和吴镇回到厂里,郑经理驱车回市里的家了。

志平起初想跟吴镇联床夜话,但下午登山,晚上吃过饭又唱歌,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回来时没说几句话,志平感到一阵困倦袭来,抵不住的睡意像是弥天的大雾,他朦胧听到吴镇响起的鼾声。

第二天一大早,赵大舅就告诉吴镇,说他同学的单位昨天晚上打来电话,要张会计今天上午务必赶回去。

志平心下不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又怎么把电话都找到飞华注塑了?他心神不定地吃了早饭,坐第一班公交往汽车站去了,再赶每天巢州发湖滨的早班车。

志平回到环湖建材厂时已过上午十点了,他看到财务科并不是想象的一群人拿做报销单坐等他回来,一路赶来的紧张终于放松下来,也轻松地舒了一口气。

他来到财务科,只见葛会计一个人在埋头做账。他想着一贯迟到的严会计还没来吗?看来一切正常,于是坐下来开始办公。葛会计抬头见是志平,就说你终于回来了?还说再不回来她就要躲出去了,省的大家都在盯着她问小张会计什么时候来。

志平笑笑没说话。他又听葛大姐说现在账务比去年忙多了,几乎不能请假。

志平刚坐下来动手制凭证,财务科同时进来几个等着拿钱的业务员,原来他们久等张会计不来,人越等越多,便移位到办公室,看到志平回来,像是债主来了,群起而攻之。

志平报销了几个常规的发票,没想到高凡递过来一张两万元的借条,志平一愣,但看到单据是开发区的电力公司工程费用,有销售刘科长的签字,又有高厂长的同意借支几个字。便起身去房间保险柜里拿出几大沓现金,等到陆陆续续办完最后一个业务报销,已是中午了,忙里偷闲的这一天工作才算结束。

一会严会计回来,跟葛会说起了什么事,葛会计小声地叹了口气说:“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志平奇怪,问是谁。葛会计抬起头来反问志平,你不知道啊?志平摇摇头。葛会计想到昨天志平请假了,才恍然。说自己害怕的感觉时间都变长了,一天比两天还长,接着告诉志平昨天发生的事。

原来高凡以前打工时谈过一个女朋友。但高厂长因为女孩是外地人,且身高、长相都不满意,就一直不同意他们谈婚论嫁,虽然谈了好几年,一直没结婚。

这女孩前两天找到高凡。并说,如果他再听他大哥的话不领证,她就从环湖最高的楼上跳下去。高凡因为自己在厂里跑业务,一切都靠大哥,自然不敢违背大哥的意愿,便慢慢地做女孩的工作。

那天葛会计看到高凡跟女孩走在一起,高凡还笑着对葛会计解释说,这是他老表。女孩脱口而出假老表。

当时葛会计就觉得这个女孩像一头烈马。

女孩来厂里一直跟高凡形影不离,又心事重重。昨天傍晚快下班时,葛会计正站在财务室门口朝西边望夕阳,忽然楼上飘下一件黑衣服,她一诧异,接着楼下传来“咚”地一声闷响,她伸头往下一看,了不得,那女孩蜷缩在地上缩成一团,在痛苦的呻吟。她立马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哆哆嗦嗦地说“快,快下去,快来人啊!”

志平听得心里都发紧,问后来呢?后来高厂长皱着眉头从办公室出来,让司机开小车先送女孩到医院去,女孩意识清醒,只是不停的喊疼。后来送到骨科医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今天刘科长带着高凡拿钱就是去处理这事的。

志平听完整个事件经过,才明白怪不得昨天电话都追到巢州飞华厂里了。他心里想到高凡,除了是高厂长弟弟,又有什么好呢?那女孩也不值得纵身一跳啊。

葛会计和严会计在财务室聊到这件事时,就传递出左厂长,李厂长他们暗自庆幸:这事发生的及时到位,眼看着选举在即,弟弟却出了这么一件有损名誉的事情,真是神助攻。

而高厂长也迅速做出决定:选举前高凡暂时不要回来,对外就说已经开除了。

高凡日后归来可期,但这个做事极端的女孩就永远不会出现在环湖了。

志平想到自己只见过一次高凡的女友,一个瘦瘦的北方女孩,神情忧郁,心头是一块乌云。志平听完葛会计的讲述后,也觉得她不够理智,现实中的高凡也就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然而志平又认为她爱的不顾一切,值得尊重。轰轰烈烈的爱情从来就是一叶障目,不够理智的,爱得狂热,爱得不讲道理。

那些冷静的条分缕析,一切都AA制的,还叫爱情吗?

环湖建材厂的领导班子因为企业规模的扩大,对权利的分配和争夺从来就没停止过。

当初合并两个小瓦厂时,总产值没超过五十万元。现在仿佛是孩子长大了,玉树临风惹人爱,爱不释手。于是放手和放权一样叽叽歪歪。

左洪福他们不甘心两年前党委对高深的一纸任命书,说是五行山下的猴子还把那张纸给崩飞掉了,就不信镇上的那张纸比观音的字符还厉害。而今年的职工大会主要议程就是改制选举了,双方都清楚各自的长短。

建材厂的改制选举进入倒计时,中层干部和上层领导整天笑容满面地活跃着。各种小道消息,各种神秘官方内幕,还有生动的江湖传闻,像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网下的人们犹如大大小小的鱼虾,在四处游动,或者拉关系,或者求保护,或者伺机打破原来格局,以求另一片发展空间,人和人的关系变得既微妙又好笑。

然而,志平并没有过多关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记录着每天的现金收支,票据归类,制作凭证。

早上志平去食堂的时候,分管生产的左厂长跟基建采购的龚四通在一起交头接耳。

志平端着饭碗,打算去墙角那张桌子。龚四通满面春风地打招呼:“张会计过来坐啊”,连脸上原本狰狞的麻子都和顺起来了。他还把一小罐鸽子汤往志平这边推了推,志平没在意,跟往常一样,大口的划着蛋炒饭。

上百人就餐的食堂,早饭很丰盛,今天的有馒头,稀饭,扬州蛋炒饭,小罐鸽子汤。鸽子汤一般只提供给深夜归来醉酒的业务科长,或者是通宵加班的中层干部享用,志平很少能吃到这种小灶。

他听到左厂长和龚科长说到巢州地区响应改制的一批乡镇企业,时间有快有慢,但转型都是年前年后的事了。志平听的不甚明白。

一会左厂长关切的问志平:“小张啊!来这里习惯吗?”

志平笑笑,没说话。左厂长又自问自答地说:“哦哦,习惯就好,年轻人多学点知识,追求进步,也要关心个人问题呢?

左厂长此时像是“巢州大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志平心里没有感动,只有奇怪。像是饿了一天的野兔,突然眼前有颗大白菜,不敢相信是真菜。

左厂长和龚科长吃完起身时,龚科长将那罐没动的鸽子汤又往志平面前推了一推,说还没动,趁热喝掉吧。

志平抬头看看龚科长,他的神态宛如慈父,在心疼着自己的儿子呢。

志平在连续受到左,龚两人格外关心时,想到大选前的上层领导都忽然变得十分和蔼可亲,极有耐心地跟每一个人友好相处。

他揭开砂锅盖,一罐肉饼和半只鸽子熬成的汤,泛着清亮的油花,扑鼻而来的肉香让志平忍不住尝了一口。鲜美的滋味触动着舌头上的每一颗味蕾,不知不觉吞咽下去,肉汤进到嘴巴就到了肚里,那一路的爽滑劲,畅快而满足。

志平并没有因为喝了那罐鲜美的鸽子肉饼汤而对左洪福龚四通有所好感。

选举前的一个周末晚上,花二姐来到财务科,把高厂长出差北京带回来的一个长城铜模送给志平,她看着志平开心的模样问,现在能不能看明白厂里的帮派了?

志平便想起上回她提醒马海波的事,心存感激,也对二姐更多信任,于是坦诚地说,不是很清楚,但知道水很深。

二姐一笑,说你以后其他科室就别乱跑了。然后二姐缓缓给志平理清出厂里复杂的人事关系。

原来的两个厂分别是左,李当厂长,左圆滑世故,李是技术出身,作风踏实。但合并后左,李又联合对付高厂长。

以李厂长手下原来的车间主任,驾驶班为大后方。左厂长因为妹夫是财务科长的原因,把财务科作为大本营,拉着不被高厂长看好的马国兴和基建科一帮人。这些都是跟高厂长阴奉阳违的。

老严是老左妹夫,财务科严葛两人是同学,办公室里的那个缪是老严的人,关系不一般。还说志平以后晚上别乱跑,看到什么奇怪的事就当没看见。

最后这一句话,又让志平吃了一惊,同时想到刚来时他们就忙着给自己介绍马海波,那是既帮助马国兴解决了女儿的烦心事,又稳住了志平不被销售科拉走呢。一箭双雕哦。

很多事都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呢。看来还是二姐把自己当老弟了。

元月18日。环湖建材厂的职工大会如期举行。

一大早,办公室就格外忙,财务科倒是异常安静,许多供应销售的业务员纷纷从外地赶回来参加大会。

大会现场布置在可以容纳上千人的文化大礼堂。志平看到现场红旗招展,解放军进行曲是单曲循环的模式,仿佛让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停不下来,从外地赶回家里,再从家里赶来会场。

一直到八点半,进行曲停下来时,会场一下子变得静悄悄。主持人简短的开场白后,是王书记的发言。他阐述了环湖建材厂在两年前合并以后发生的变化,特别是市场由省内向全国开拓,从一家不起眼的乡镇企业发展成为一家现代化企业。对环湖的一些溢美之词,对在座的每一位员工的祝福之词,对自己有幸认识大家的谦逊之词,也对未来有一个更加美好环湖的期许之词。

志平感觉一个善于演讲的领导坐在主席台,听他讲话就是一种享受,明白晓畅,行云流水一般,如同看一本通俗的武侠小说,只关注故事而无需深度思考。

王书记开场演讲后,又引出了几位候选人,大家都期盼着候选人上台竞选发言。第一个是经营厂长高深,其次是生产厂长左洪福,李建国。财务科长严学军,销售科长刘义守,供应科长龚思通,基建主任宋振江等,不一而足。每个人都强调自己所在科室和岗位的重要性。

财务强调成本控制,销售强调市场引导企业,工程部强调现场安装的品牌宣传作用,安全部强调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几乎每个部门都在强调自己部门的举足轻重,到后面就让志平感觉到麻木了,像是遇到展销会上的业务员,每个人都在强调他的产品重要性,没有它就没了命似的。

最后他还是觉得高深先入为主的发言让他难忘,他记得高厂长发言时说到,调动一切可利用的关系,地毯式扫过所有潜在客户,在市场上以点带面,四处开花,结果才让亏损企业一举扭转败局的经历。

这些光荣历史志平早已听过,但现在又听高深本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又完全沉入到这种感动而钦佩的情境中去了。

在所有人都一一发言之后,李建国的打分出现了变化,镇政府的票数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领着高深一路往前冲。原本排名靠前的李建国都被赶超,这让李建国的小舅子“江大炮”憋不住了,他是个货车司机,一个30多岁的高大肥胖的中年男子。

此时,王书记正意气风发地鼓励大家根据自己的真实想法,选择自己心里认可的候选人。

王书记在大声地提醒着每一位投票人时,“江大炮”猛地从后排人群中站起来,高声喊道:“太不公平了!他两年前进的那些pVc浪费了多少钱,这样的人凭什么还去竞选?”

一句话仿佛一个炸弹,把车间过来支持李建国的那些人轰炸的一片狼藉,四处响起嘘声,大家仿佛都恍然醒悟,高深并没有那么一心为企业了。

这时高深脸色难看,他真想去对质几句。然而王书记示意他坐下来,安静地等小江说完后,王书记朗声问道:“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说,更没有调查过,现在大张旗鼓的说出来,我只能认为是在搅局,而搅局就是跟广大员工作对!”

王书记只三言两语就把货车司机“江大炮”给震住,但“江大炮”仍然大喊:“我不干了,不公平的企业我不稀罕。”说完,他扒下厂服,一甩手扔在地上,气急败坏的上蹿下跳,但还是被门卫拉走。他魁梧的身材晃了一下,想摆脱门卫的胳膊,不满地嚷到:“作风不好的两兄弟,一个吊样,害人家女孩跳楼,算什么东西?

“江大炮”说这句话恶毒的话时,幸好被推出门了。只有志平和附近的人听到,都惊讶的张大嘴巴,志平看到“江大炮”怒目相视,一脸横肉,是从未见过的可怕模样。

车间还有几个员工蠢蠢欲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该原地坐着还是起身跟上。王书记早已看的精准,他大声说道:“他辞职算了,公司也不会要这种不明是非,颠倒黑白的人。”

王书记说了这句话,再用炯炯有神的眼光,扫了一遍了刚才那几个欲走未走的人,发现他们都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会场出奇的安静。只有李建国眉头可以流下水来,他听了王书记说的话,想着那些事实明确的事情怎么就成了颠倒黑白。那些只有他知道的事实像是虫子一样在咬噬他的心。他内心悲凉,过了好久,他才想到接下来的选票,不知会有怎样的变化了?

中午投票时,并没有人在意李建国小舅子的说法。王书记代表镇政府倾向高深的意图被“江大炮”一闹,反而让大家更加明白了。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大局不可扭转,还是随大溜吧,于是纷纷投票给高深。

第二天公司的选举结果统计出来了。高深如愿以偿,得票最多。左洪福进入监事会,李建国去了菱镁车间,全面负责生产,两人都无缘董事会。

这些都让高深觉得前途一马平川,不禁心生一股英雄豪情。他要对今天投他一票的每一个员工负责,不管他们现在是否理解,他最后一定要让每个人都能看到他的公平公正。

环湖公司改制选举的时候,高凡陪着瘦瘦的女友在骨科医院里已有10多天了。躺在病床上的宣阿侠幡然醒悟,或许是身体的疼痛提醒了她,一直以来自己向着高凡飞去的决心,其实只是她的执念。

她已不再指望高凡跟她一起离开高深的公司了。想想高凡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能在哥哥的公司里谋得一份稳定职业已属不易,又何必让他为难的在哥哥和她之间选择呢?

没跳楼之前,她依然憧憬着两人的甜蜜时光,她要带着高凡突破他哥哥的“城墙”。但她跳下来后也就清醒了,她很庆幸自己没有摔死,想到未来的路要更加踏实起来,不管有没有高凡,她仍然要照顾好自己,以一个独立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半个月后,医生停止用药,只是靠营养和卧床,等着骨头长出来时才能出院。于是她毅然决然的通知姐姐过来,包了一辆面包车,一车把她拉回家去了。她现在不觉得自己摔成这样,愧对亲人父母,她反而乐乐呵呵地说自己跟过去不一样了。现在做什么事都浑身有劲,生活也特别有奔头。那些关于高凡的话题,晚上一家人在一起时,她都可以笑呵呵地说起,说到他哥哥大厂的规模,说高凡还是那么卑微谦和,待人真诚。

在她心里,高凡从此以后也就是个普通朋友了。

直到后来,高凡无数次和志平说到小宣的变化,也是感慨不已,好像执迷不悟的人非自杀一次不可,只是自杀的分寸不好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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