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宏的脊背撞在冻土上时，骨头断裂的脆响混着风雪灌入耳膜。他咳出一口裹着冰碴的血沫，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三丈外那道踉跄逃向雪松林的青衫背影——那是牟青元，他誓死追随的那个直言人生精彩不能浪费的少爷。
“少爷...快...”
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音，手指抠进雪地，拖着半截被武师碾碎的下肢向前爬行。血痕在雪地上蜿蜒如蛇，身后追击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老狗倒是忠心！”
一位武师笑着抬起巨足，阴影笼罩牟宏残躯的瞬间，这枯瘦老人突然暴起，袖中寒光乍现——一柄淬了腐骨毒的短刃直刺他脚踝关节！此人吃痛怒吼，长刀横扫而来，牟宏的胸腔登时破烂两节，可他在咽气前最后一刻，染血的指尖仍死死勾住自身腰腹的一根引线。
在其他人看来，那便是一场让人惊恐的场景，只见那足以威胁武师的特质玉火雷三三两两的成堆出现在那残躯上。
“少爷!若有来世!老奴还跟你!”
牟宏大笑着，此时他眼里似是回到了从前，作为世代家奴的他，在匍匐颤抖里，遇见了那个为他开罪的少爷。
那时候的他便决定以命来偿，无论是那十几年的放浪形骸的可笑玩哭泣，还是那一朝得起，盛气凌然的绝顶天才。
于雪地炸开一团血雾以及漆白色的火焰气团，于火光撕裂风雪幕布的瞬间，方圆数十丈的风雪骤然狂暴。
抛弃族地，私人潜逃，这是理所应当的策略，但可惜，作为宗门之人，若想追踪同门，使些手段总是可以做到的。
“蓝羽长老，你肯定是想不到，在保留绝对不会死的理由面前，牟家会被这般毅然决然的发动突袭吧。”
“于你们脑海想到的最惨结果，也不过是舍去一些地盘和利益，然后你们的希望被袭杀罢了。”
蓝羽有心去转身保护那披着黑袍逃跑的三少爷和管事，但是在那之前一道漆黑铁城笼罩在了她和黑山周围，随着雾气萦绕，蓝羽便是清楚，在她和黑山决出胜负前，谁也出不去。
这便是黑山精通的黑山城意境!那是他的家乡，也是他名号的由来，纯黑的山脉为心宿抵抗者一波又一波来自妖兽和外族进攻的城市，一座真正的只有死亡才能放出一位敌人的城市!
“那么是为什么？只是因为你那个弟子，只怕不足够你付出至此乃至和我搏杀吧？”
蓝羽眼角的羽毛愈发锐利且浓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头顶亦是长出两条纤细的蔚蓝羽冠头发变成细密的绒羽。
她入大力牛魔宗并非是弟子起步，而是带艺而入，凭借的就是牟家在大力牛魔宗的关系。
这也就代表着，她不可能让黑山阻挡而让牟青元死去，为此，她必须得用出一些全力了。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牟家那块肉了，你大概想不到吧，官府有手段安抚那块肉。”
此言一出，蓝羽瞳孔一震，连带着积蓄的气势都有些一泄，只因为这种事情有些太过骇人。
而黑山也是瞅准了这个机会，本就如若巨人般的身躯再度一涨，当真如若一座遮幕的黑山一般手提狼牙巨棒砸落，那庞大的力量将空气搅动的宛若稠胶，白丝缕缕，巨大的呼啸声宛如连声号角震撼心神。
“那么便看你有没有命拿吧!”
那么这便是阻道之仇了，但就看看有没有你死我活的勇气!
蓝羽眉目一竖，周身蓝羽破空环绕，剑鞘里蓝玉冰纹长剑缓缓拔出一丝，瞬间，无穷无尽如若蓝色暴风的剑气纵横淌漾，将那坚固的黑山磨去一层又一层死血烙印的盔甲，亦是如万千蚕丝纠缠于狼牙巨棒上，肉眼可见的痕迹和震荡泄力的空泡证明了黑山此招的无功和窘境。
“那今日便当一当磨刀石便是!黑山·不破城!”
整个人此刻宛若真化作了一座黑山，肌肉是凸起的岩块，肌肤是覆盖的泥土，血液是山脉不绝的地水，呼吸便是那高山云雾，围绕不散!
剑气于其上磨擦出道道火花，更多的却是宛如泥末的皮肤碎片，于山而言毫无伤害!此刻擎天一柱的狼牙大棒又是一砸，如若覆山之乌云雷暴，闪烁着厚重，带着难以挣脱的压抑。
但纵是面对这般天地之景，身形渺小轻若鸿羽的女剑客，亦没有半点惧怕和犹豫，剑鞘直直插入地面，宛如千朵蓝羽点翠的蓝玉冰纹长剑朝天一指。
只听得一声轻鸣，一只优美的蓝羽之鸟偏飞而出，随着剑刃而出，盘旋而上，昂颈而唱，声声如玉落银盘，随其展翅之后，一缕星光照破黑云，凌驾黑山而出。
蓝羽垂声，唤星指归!星光而照，迷途尽散，被星光覆盖的黑山亦是一时间感觉门户大开一般，弱点百出。
无穷蓝色剑影如羽而震，朝着黑山反压而上，最后随着蓝鸟长颈一动，锐喙一啄，只见黑山震颤，鲜血洞出!
“蓝羽!!”
伴随着此声痛呵，此刻优雅单腿站立一手剑指于身前，负剑身后的如若神话中神鸟化人的蓝羽张开那毫无感情的纯青瞳孔。
“星落归北!”
既然你要挡，那么便来挡吧！覆盖身体的羽毛如若羽衣飘飘若风，随着足尖轻点跃出，耀星落地，无尽星光填充着这片黑山城池，星光浑重，带着难以想象的天星伟力。
黑山再难如之前那般从容，这个女人疯了，完全疯了!一开场便是完全的搏命招式，丝毫没有试探，那个三少爷究竟是她何人？竟然值得这般拼命!
看着羽衣渗血目光却依旧决然的蓝羽，黑山明白，若真的继续，她是会以命搏命的来打，此刻天星落地，哪怕是他这般横练和力气也是难以支撑起来。
“疯子!疯子!”
黑山叫骂着，但是还是撤下了意境，随后打算避其锋芒的离开，他是想打，但绝对不想把自己一切落到上面!
可蓝羽却不管如此，她只是一心看着那星，看着黑山，随后似是看到了什么，剑刃没有丝毫犹豫，再度突刺而前，整个人和那蓝鸟融合，再无人形。
“呃啊啊啊!哞!”
黑牛再起，向着那天星而撞，那座黑城便是如若甲胄一般，加持其身，于此一景，黑牛撼星，于这群山素白之中掀起一场无形风场，将方圆一里的素白全部驱散，连同那些根须身后的巨木和厚土亦是难以保持原样。
同样，也包括那些已经追击到了披着黑斗篷的三少爷的武师，以牛家拜入大力牛魔宗的最年轻一代带领下，本来已经交手的他们也是因为这股意境撞击引起的元气动荡而被迫散开狼狈不堪。
但哪怕如此，那位牛家的天才还是找到了那逃避的三少爷，对方很强，的确强，即使是没有升练妖兽，同样可以和他这位三练打的有来有回。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狞笑着将被打倒在地的此人的衣物摘拿了下来，准备欣赏这位不可一世的天才惊恐的容貌
可……可……当看到那明显是乔装易容的人皮面具的时候，当那讥笑又心安的笑容出现的时候。
这位天才武师愣住了，随后他难以置信的将那面具拿开，下面的面孔不是牟青元，不是那位天才，而是牟家大少爷，牟青空，那位素来被誉为牟家下任家主的人。
贤良，武道天赋出众，为人具备枭雄手腕，可以说，是绝对不容错过的家族兴旺之基。
为什么会……为什么会……
“哈哈哈!果然，果然，你的表情是我想的那样啊，为什么？想不明白吧，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这样一位继承人会如此冒险吧？”
“你当然不会懂了，因为我是兄长啊！做好最坏打算的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弟弟妹妹们去经历这般死地呢。”
“来!来啊！杀了我!让我们彻彻底底成为血仇吧！但牟家，会为我报仇的!”
牟青空畅快笑着，这位本来应该成为牟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继承人就以这般作为兄长为弟弟妹妹挡灾的满足躺在这里。
雪原上死寂蔓延，追兵们望着这位大笑的长房之子，寒意比风雪更刺骨——他们用多位精锐的命换来的，结果却只不过是这样的结果？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今天牟家怎么样都得死!”
牛家的天才武师红着眼，拔出剑刃一把插入了牟青空的脖子，将那好大的头颅斩下，可却无法将那笑意掩合。
“我就看着你们，在我弟弟的阴影下活着。”
“牟家不会倒，绝对不会。”
牟青空这般看着北方，眼里没有后悔，或者说带着一点愁然，希望，没事吧，一定要没事吧，至少比我这位兄长更晚些……晚几百年吧。
“额啊啊啊啊！可恶啊！！”
不甘的声音回荡在这风雪里，而心满意足者安然闭目，随愿而走。
此刻，在北方距离这里百里的地方，即将离开青莽所待的藏荆府的一处商队里，正穿戴着甲胄的一位小护卫眼睛看向南方，眼里突然有了些许湿润起来。
“此地到了哪里了？”
位于他边上属于商队中心的马车里一位红衣年轻艳丽的女子掀开帘布，看着这趁着夜色风雪行进的商队问着。
“即将到来万归谷了，过来这峡谷便是到了俞庆府了。”
篓州设四府，天汉为首府，青莽归属于藏荆府但是也是边缘一点的地方，从北走便是离俞庆府最近。
“那么快些吧，这万归谷可不是好地方。”
帘子落下，似是不愿受这风雪呼啸，是了，这般天气，这般时节，谁又愿意在这个时候连夜行商呢。
小护卫擦了擦眼角有些霜冻的雪碴子，便正神起来，只消过来这过往埋葬了数以万计九越族人的峡谷，便是可以鸟阔天空了。
商队无言前行，护卫没有丝毫交流和松懈，只是如若军中甲士一般认真的巡视周围，井然有序。
车队的马匹亦是衔枚而前，无声无息，除去必然的积雪踩踏声音，整个商队看上去便是一道属于雪夜的鬼影一般。
又前行不知道多久，便是见到了那群山之中一线天般的峡谷，那是由某位心宿将军开山埋尸的地方，以一位武圣出手，一剑斩开了千里群山阵势，给心宿打开了通往青莽此地驱除九越族的开阔之地。
当然，万归谷不如过去的千里长痕，随着心宿人后续的进军和战势，此地最长也不过十里。
但是一般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十里地方的另一边便是一处府地，但，很少人知道，却不代表没有人知道。
当那即将进入的峡谷入口，此时已经早早有四位明显不是一路的人等候在此，一位黑色玄甲腰间挂着鎏金错银的肃正令的男子，一个身上带着死气，身形佝偻有黑色的大蚕在身上爬行的老人。
另外两个，一位是云纹长袍勾勒着曼妙身姿的道姑，一位是手臂过膝，浑身长毛，腰间一根长鞭，面如猿猴的男人。
“青莽知县护道人赵无晦”
“牛家太上二长老牛岁禳”
“云木城云木道姑”
“乌猿城搬山猿”
“请牟家余孽赴死!”
四道不同的声音，四个不同的名号，带着同样的意志，同样的杀意，在这隆冬之日，在这大雪纷飞之时，进一步展现出来透骨森寒。
“有必要这么玩脑子吗？小三啊，我就说你的想法蛮不过这些积年老鬼的，只怕其他地方也有对你和道成一感兴趣的人拦着，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啊。”
马车停下，一身红衣的女子走了出来，要问她的名字，不是商队牟青萝，而是牟家三祖牟红蝶。
而她身边那些护卫也是不语的从货物里面拿出了各种武器，那小护卫也是嗫嚅了下嘴唇。
“我服了，服了，看起来我们祖孙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跑吧，小三儿，老祖给你挡着便是!”
红蝶漂浮而出，随着那美的动人心魄的身姿从那逐渐褪下的衣物中显出，那阻挡的四人眼里，亦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丝迷离。
此时此刻，商队驾车的人没有丝毫犹豫，纷纷驱赶着牛马奔跑起来，带着那一车车积蓄的玉火雷朝着这几位武师而去。
同样，一个个车弩在最后的货车里出现，在毒蛇和大牛的虚影里带着格外震撼的冲击力被拉动着。
随着一声爆炸而起，真正的牟青元便是奔跑起来，被一缕红袖缠绕，然后在一群红蝶保驾护航之中越过那四位武师朝着万归谷而去。
也是此时，醒悟过来的几人连忙动手，可却也是被那半赤身体的牟红蝶拦住了下来。
“来吗，你们几个也不是柳下惠，为什么不来和老娘我快活快活啊。”
如果除去这声音，这般场景应该更多魅惑几分，可在这声音下，除去道姑外几人也是像是回想起什么，只感觉身体恶寒。
“别装了，你这假女人，过去骗骗也就算了，现在骗我们有意思吗？”
搬山猿长鞭甩动，鞭连着身体，此时看过去与他言语相区别的有些肿胀起来，让一边的道姑有些鄙夷。
“你们且拦着他，我和赵官家去将那小崽子杀了。”
牛家二长老牛岁禳露出无牙的腐烂口腔笑着，然后便是一只巨大的尸蚕托起他向着远处而去。
玄甲男人无有回答，但是行动却是快上几分，牟红蝶有些拦着，但是却被其他两个人先拦了下来。
“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这些年我忍你很久了，今天我便斩了你!”
云木道姑仇恨的看着牟红蝶，后者捂嘴银铃般的笑着。
“怎么了，姐妹，这么狠老娘，是不是当初老娘日你丈夫日太狠了，所以他后面提不起兴趣才被你斩了？”
“这样的快我的确抱歉啊，不给我，他蛮润的，老娘至今还回味无穷呢。”
话未说完，便是铺天盖地的云雾滚滚而来，伴随着无数枝丫朝着牟红蝶刺了过来，明显是杀心大盛。
而此时，峡谷内，狂飙的牟青元到底是跑不过五练武师的腿脚，在前进不过二里的时候便是被追了上来。
伴随着肃正令的金光涤荡，龙形气影飘浮，属于牟红蝶的力量便是迅速消散起来，而牟青元本人更是被那牛岁禳给一招毒气喷击落到了地面。
紫黑的毒雾将积雪都能腐蚀的滋滋作响，于牟青元身上更是一触即溶的，将他半边身子给融化的连同只剩下白骨。
这还是牟青元主动舍弃血肉作为护盾的结果，难以抵挡的力量，毫无疑问，他陷入了绝境。
一练武师的他可以同境界无敌，可以和三练打的胜多输少，但是面对五练，还是老怪物的五练，明显便是失去了优势。
再天才，再无双，在年岁积累和实力超出前，唯一可以胜利的也只有未来可期的潜力了。
“束手就擒，可留你一条性命。”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小孽障，我看你往哪里跑!”
二者步步紧逼，天空有毒雾，地面有肃正阻挡，强敌在前，身后有路难走，难不成今日便真真绝命此地？
牟青元看着血肉慢慢滋生的身体，不，不会如此，腿还在，精神还在，天下还那般精彩，怎么能就此停步!
“绝人之路？呵，岂不闻，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想走!路……就在脚下!”
“今日若是只有你们两个，那么便别想阻挡我!”
牟青元大声笑着，认命？认输？放弃？怎么会!怎么可能!家族冒着如此危险，兄长牺牲自己!一众族人为了他的前进倒在现在!
怎么可能就此停步!他要走!不仅要走!还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诸位，再不出来，更待何时!”
随着一声长啸，那本来弥漫天空的毒雾瞬间散去，两道身影，一道血莲飞舞，一道血色雷霆蔓延，齐齐而至。
当下，局势再度逆转!回天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