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正月,光明食品厂正式与海鑫副食品公司合并的消息便确定下来。按照相关规定,合并后光明食品厂不复存在,每位村民因此分得补偿款元。
补偿款的金额非常不符合村民们的预期,村支书出面解释说有一部分补偿款被用作偿还历年来村集体所欠的债务,所以少了一些。
后来村支书主动出面调解,海鑫同意照单全收光明厂的所有员工,且保证如果有需要以后会优先录用陈庄村的村民。村民们看在这一点上只在嘴上发几句牢骚,实际并未闹出什么事来。
拆除生产线那天贺兰来到现场。除了后来厂里贷款购买的两条大型辣条生产线和一条中型薯片生产线,前期起步阶段厂里用的三台中小型膨化机都是贺兰个人出资购买的,厂子虽然卖了,但这三台机器完全属于她个人,她理应拿走。
车间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工人们往来穿梭,只不过凡是陈庄村人看见贺兰时面上多少都有些尴尬。
尴尬是因为厂里全部员工都被海鑫接手,唯独不包括她这个功劳最大的副厂长。而贺兰这个副厂长原本是有机会去新厂当厂长的,却被村民们一手给毁了。
同时还有其他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因为贺兰与食品厂属于合作关系,所以食品厂被合并后与贺兰再无瓜葛。即便她已经落户在陈庄村,但因为落户时间晚于村集体出资成立豆腐厂的时间,所以她与许多新落户的村民一样不在食品厂中占股,也就没有补偿款。
村里有人可怜她没了工作又没钱领,高远达嘲笑人家杞人忧天:“你知道贺兰从前当副厂长的时候一年分红有多少吗?她拿到手的钱比咱们所有人的分红加起来还要多,你们还可怜她?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不过常言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贺兰担任副厂长期间为厂里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即便她的分红多了些许多村民也承认是她应得的。况且陈进峰一家一直私下里对人说村长的治疗费用从始至终都由贺兰一个人承担,从道义上看,贺兰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反观村支书,村长出殡当天灵堂上发生的事早在村里传遍了,背地里谁没戳着村支书的脊梁骨吐过唾沫?所以高远达的话虽然属实,却最终没能在村民们心中掀起多大的浪来。
此刻再见到贺兰,大多数人心中对这个村长从未承认过的干女儿都存有一丝抱歉。
郭德宝跟在贺兰身后,眼睛里像燃烧着两簇火苗,直不笼统地问:“哪个是咱们的?”
陈进峰观察了一会儿,指着角落里的第一台膨化机说道:“让他们先拆,他们走了咱们再运咱们的。”
郭德宝不管不顾,大踏步从人群中穿越过去,甩开两只膀子撞了好几个人一个趔趄。
被撞的几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摸了摸鼻子,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同时抬脚跟上郭德宝的步伐,其中一人说道:“这东西德宝你不懂,还是我们几个来吧。”
贺兰注目打量,发现帮忙的几个人郭德宝出狱那天都来家里喝过酒,也都被她叫过一声哥。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旦有人带头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拆除生产线的工人们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蜂拥上来帮忙。大家伙分工明确,抬机器的、清理运输通道的、喊号子的不一而足,很快便将第一台膨化机推到了靠近贺兰家院子的那面墙下。
大家伙意见一致,既然已经动手了索性一口气干完,先把另外两台膨化机也运出来再去拆生产线。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两声汽车鸣笛,片刻后高远达从一辆桑塔纳的副驾驶上走下来,殷勤地引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车间。
来到车间后高远达最先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两台膨化机旁边,生产线上空无一人。
眉毛一竖,他扬起脖子喊道:“干嘛呢?放着自己的工作不干都围在那儿干嘛呢?”见没人接茬,他意有所指地又加上一句:“一个个的,分不清里外拐。”
刚才一群大男人埋头苦干,自然而然将贺兰这个女人排除在干活的人群之外,此刻她站在人群最里侧,听见高远达狐假虎威的喊话扬了扬眉毛,抱臂靠在墙上,打算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
高远达已经得到正式通知,即将在鼎誉国际控股的新厂担任车间主任一职。此刻他放眼当下,面前人即将全部是他的手下,身后站着他未来的靠山,心中不由得豪气干云,险些没能夹住腋下那个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作用的公文包。
“这位是鼎誉国际在国内的总经理兼事务代表,威廉先生,大家鼓掌欢迎一下。”说完高远达自己率先鼓起掌来,忘形的代价就是夹在腋下的公文包应声落地,直接砸在了脚面上。
在场的工人们不明所以,十分听话的跟着鼓掌。
高远达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看面相就知道是个黄皮白心的banana上前几步,束手对所有人客气地点了点头,推一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说道:“大家辛苦了,继续工作就好,不用理会我。”
高远达谄媚得像个五十年代电影中常见的汉奸,说道:“威廉先生这里灰尘太大,我们还是去办公室坐一坐吧。”
威廉先生目视前方抬手拒绝了高远达的提议,同时面带微笑走近人群,向陈进峰伸出了右手:“陈先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陈进峰向他摊开满是灰尘的双手,淡淡道:“你好,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方便。”
“没关系,我理解。”威廉先生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态度十分谦和,“事实上我这次是专门为了陈先生和贺副厂长而来。”
猝不及防的话令陈进峰和高远达同时一怔,人群最后的贺兰也不由得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我没有在任用名单中看到陈先生你和贺副厂长的名字,于是特意找人打听了一下,大概知道了一些内情,不过没关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集团领导层一致认为陈先生你和贺副厂长都是能力十分突出的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意向为鼎誉国际工作?”
望着不远处高远达骤然变得五彩缤纷的脸色,陈进峰缓缓绽放出一抹微笑,“这件事恐怕你得当面问一问贺副厂长本人了。”
威廉先生:“哦?不知道贺副厂长人在哪里?”
“在这儿。”贺兰背着手,从人群让开的通道中施施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