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带着那玻璃屏回府,又去与贾珍回话。贾珍素来对他没有好脸色,这段时日更是如此。
这会子贾珍正坐在椅子上,贾蓉站在他跟前垂首肃立,字斟酌句,生怕哪句话说得错了,就要挨一顿好打。
虽是如此小心翼翼,贾珍看着眼前自己战战兢兢的亲儿子,竟愈发觉得形容猥琐,面目可憎起来,只觉得实在是哪哪都不中意。怒斥道:
“看看你这副德行,哪里像是这公府里的爷们,便是护城河里的乌龟王八,也比你体面些!你若是个争气的,好歹给我装出个样子来。
你媳妇岂不要胜你十倍百倍?
还不滚下去,别在这碍着我的眼!”
贾蓉一时唯唯诺诺,低着头就往外走,待出了这门,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却又看见自家媳妇秦氏,正低垂着头,手里正端着一个托盘,带着两个丫鬟往这边来。
贾蓉一时问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秦可卿低眉顺目,轻声道:
“公公刚才派人来传话,说想喝一碗甜汤,叫我送来。”
贾蓉一听这话,就觉怒气上涌,眼睛里泛起血丝来,张嘴要喝骂几句,却又忌惮他老子就在后头,竟不敢发这脾气。
只是狠狠得瞪了秦氏两眼,拂袖而去,脚下更加快了速度,只做眼不见为净了。
待他走出几步,秦氏这才抬起头来,回头看着贾蓉的背影,眼眶泛红,神情无奈而又痛苦。
身后丫鬟瑞珠低声提醒道:
“奶奶...”
秦氏摇摇头,打断了瑞珠的话,看着前方就只剩下几步路的屋子。
门扉洞开,像一张张大的巨口,正流着涎水,要将她连皮带骨,吞吃得干干净净。
秦氏眼神里透着几分恐惧,面上有些苍白,端着木盘的手指用力拧了拧,脚下往后略略退了半步。丫鬟忙在身后扶着,怕她摔了。
一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秦氏只是僵在那里,又把头低下,口中急促得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心里的恐慌,到底仍是迈开步子,艰难得往贾珍处行去。
秦氏进来时,贾珍正坐在书桌后写字,一抬头,见她走进来,面上便有几分喜意,忙走书桌后绕过来,亲手接过那木盘,随意放到一边,也并不喝什么甜汤,便要来拉她的手。
秦氏连忙避开,口中道:
“这汤是厨房里才做的,公公且试试。公公既然在忙,儿媳妇不打扰了。”
说着,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贾珍此时绝无在贾蓉面前的暴戾易怒,听着儿媳妇这话,半点也不恼火,仍是温言道:
“可卿且坐着,说说话罢,你来府里已快有一年了。你婆婆也不济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赖你操持着,我知道你的辛苦。”
一边说着,一边便把手往秦可卿手背上放,像是安慰一般。
可卿听他叫自己乳名,心中愈发愁苦,手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来,低头答道:
“也是婆婆教导的功劳,这原是儿媳妇该做的,不敢称辛苦。外头还有些事,儿媳妇想先去处理了。”
贾珍听着秦可卿一口一个“儿媳妇”,便有些不悦,又看看她身后两个丫鬟,皱着眉头道:
“既有什么事情,你们两个去处理了,什么事情都要你们奶奶来管,要把她累死不成!”
宝珠瑞珠面面相觑,不敢争辩,低着头出去了。
秦可卿一时愈发恐慌。
贾珍又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嫁来咱们府里,原是受了委屈的,蓉儿那个小畜生,整日里在外头拈花惹草!根本也配不上你!他若有什么惹你生气的地方,你只管来告诉我,我自教训他。
若是衣食用度上有什么短缺的,也只管告诉我。
你最近倒常穿这件衣裳,可是衣裳不够了,我再叫人给你做几身。
前日里有人托我办事,送我一块玉佛,我瞧着那玉,倒真是正经的和田玉,正与你相配,我给你戴上。”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块两寸见方的白玉佛,又往秦可卿这边靠过来。
可卿心中恐惧再难遏制,猛然站起,低头不敢看贾珍,颤声道:
“儿媳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先回去歇着了...\"
言罢,不等贾珍回复,赶紧出了门去。
贾珍倒也没有再拦,随手把那玉佛丢在书桌上,往椅子上一坐,皱着眉头沉思,眼神明灭不定
过了一会,贾珍喊道:
“来人!”
小厮兴儿走进来,拜倒在地:
“老爷。有什么吩咐?”
“去跟蓉儿说一声,今年辽东送过来的敬献少了,叫他明天往辽东去看看。”
兴儿一时有些迟疑道:
“老爷,如今正是冬日,是不是等开了春在...\"
贾珍皱着眉头,盯住兴儿,重重得“嗯?”了一声。
兴儿心中一寒,叩首道:
“小人这就去!”
等兴儿出去,贾珍从书桌旁画缸里挑拣出一幅画来,解开系绳,小心翼翼得在书桌上展开。
那画上是一幅仕女图,却正是贾珍暗地里亲手画的秦可卿的画像!
贾珍两只手在那画卷上不停摩挲,眼神里有几分压抑不住的狂热欲望,口中发出几声怪异的,叫人不寒而栗的呻吟...
...
秦可卿一路奔逃回自己屋子,趴在床上,浑身恐惧得颤抖,口中抑制不住得发出几声呜咽。
宝珠瑞珠早也在这里侯着了,见状赶忙上前,将可卿扶起,三人一时哭作一团。
这两个丫鬟,原就是秦可卿从家里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从小到大跟在可卿身边,贾珍的心思,她们没有不知道的。
瑞珠一时咬牙道:
“奶奶,不行咱们逃吧,回去告诉老爷,请老爷帮忙。”
秦可卿苦笑着摇摇头,她父亲秦业都七十了,不过是一介工部五品郎中,实无甚实权可言,又哪里能是贾珍的对手。
她原是父亲从养济堂里抱养回来的,养育之恩未报,如何忍心再去给父亲添这样的麻烦。
宝珠也泣道:
“老爷不行,蓉大爷也不行,逃又没处逃,这可怎么办呀!难道真就等死不成!像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又岂有我们的活路!”
三人一时只觉得命途昏暗,不知生路何在,哭了好一阵,方才渐渐止住了。
可卿勉强稳定情绪,擦干眼泪,整理了一番,眼瞅着天色暗下来,仍是出去理事。
外人看着,又是那个外表光鲜的宁国公府里的大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