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事商议过后。
崇祯在范景文、毕自严、刘遵宪、黄蜚、焦勖、贺世寿等人的陪伴下,行船朝海河海湾进发,翌日清早到达天津造船厂。
对于这个时代造船工艺与细节,天子第一次亲眼目睹。
工匠的手工技艺令人叹服,杠杆、防水、卯榫、船钉等先进工艺都被运用到方方面面。
虽一切看起来都还较为原始,但绝不可否定大明人的智慧,一旦诞生出工业革命,只要人和资金管够,发展起来绝对令人刮目相看。
崇祯观摩一圈,对制造局官员及工匠们嘘寒问暖,还一路有意无意灌输创新理念。
比如大明福船吃水深抗风浪能力强,优点为载货量巨大,如此便适合运输,火炮过于稀少且布于艏艉甲板,用于作战则火力不足,同时航速也偏低。
崇祯抛出几个设想,要求船厂探索调整船体比例,甲板上除了必要的了望指挥塔楼外,其余塔楼通通取消。
这样做可将传统硬帆向软帆方向发展,航速与转向不足问题也就起来了。
另外,还可借鉴西夷船只,抛弃仅在甲板布炮的传统思维,探索在各层舱室中布炮,如此,一艘船可从三五几门发展到数十门等等。
船厂有部分工匠来自闽粤,有些人见识过西夷船只,尤其火力方面确实优于福船,被点拨后倍感受益匪浅。
崇祯并非崇洋媚外,福船是老祖宗智慧结晶,但老祖宗历来爱好和平,不喜欢掠夺他人。
因此,福船的初衷仅为方便载物行船,放几门炮当作防御,并未朝大杀器方向发展。
崇祯的想法很直接,乃集福船与西夷船之优点,建造更适合当下时代的新式战舰。
未来大明要走向海外,坚船利炮不可或缺,西夷人会玩,大明要更会玩方可。
说了些大概,专业事还得交给专业人去干。
天子这个指导思想,深信,能被充满智慧的大明工匠深度吸取。
......
就在崇祯视察船厂的同时,准备明日开拨的孔贞运,收到了天津获胜消息。
孔贞运、郑三俊眉开眼笑,虽还不知晓天子下一步具体行动,但大方针他是清楚的,立即催促明日进军之事。
而身在曲阜的孔胤植,比孔贞运迟缓不到半日收悉,曲阜与天津之间,一直有秘密情报通道。
“近十万大军竟如此不堪一击,李弘济枉为李文忠之后,无能,无能!”
“丁丁当当...”
桌案上的东西被掀得撒落一地,孔胤植双眼就快冒出火花,这情报犹如晴天霹雳,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父亲息怒...”
孔兴燮连忙双膝跪地,形势瞬息万变,任谁都感到了泰山压顶之势。
“老夫能不怒吗,儿啊,我们孔府完了,孔府完了啊...”
孔胤植痛苦地闭上眼睛,身躯不由颤抖,紧张与恐慌情绪充斥着整个大脑。
此番表现令孔兴燮也更加不安,原本指望李弘济坚守得更久,孔家在山东造出声势,让局势变得更乱。
除了他山东,后方还有广大江南士绅撑腰,随便怎么也会有所收获,最终像南宋一般偏安不无可能。
万万没想到从正式围城到破城,仅三四日功夫,近十万兵卒飞灰湮灭,令他们这所谓盟友如坐针毡。
“父亲大人,我等该如何是好?”
两父子昨天定出策略,隔得近的府县立即就会行动,孔贞运向曲阜步步逼近,济宁州方向又有大股官军出现,已容不得过多犹豫,孔兴燮语气很是焦急。
“还不是你这孽畜,所作所为让孔家无路可退,千年孔府势必毁于一旦,胤植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孔胤植仰天长啸,继而双眼如利剑般怒视孔兴燮,孔兴燮吓得连忙低下双眸。
“父亲大人息怒,孩儿知错,还望父亲拿出方略力挽狂澜!”
“拿?用什么拿!李弘济十万大军都被朱由检灭掉,靠白莲教一群乌合,能成大事吗?大言不惭,混账!”
“父亲,我等之筹谋并无不妥啊,山东教众十余万,只要稍加怂恿,短时间内便可燃起原野之火,南面有西铭先生、牧斋先生力挺,我等不是毫无希望啊。”
鸭子死了嘴巴硬,孔兴燮据理力争。
“那又如何,靠锄头镰刀能与官军火器对抗?你心头难道没点数吗!”
孔胤植这番话说得有损志气,却也是不争事实。
白莲教大不了相当于一般流贼,即便蛊惑大量山东百姓又能怎样,鸡蛋永远碰不过石头。
孔兴燮惭愧地垂下脑袋。
“来人!”
孔胤植衣袖一挥,朝门外大声叫嚷。
“衍圣公!”
一幕僚走进屋内,向家主双手作揖。
“向钱牧斋传信,告知天津城消息,他不能再韬光养晦了,否则就如砧板鱼肉!”
“遵命!”
“即刻通知徐应梦,务必将孔贞运拦于汶水以北,济宁方向官军给本公拖住,天津失守一事切莫向其透露!
再一并送去白银五十万,他徐应梦不是想光大白莲教吗,老夫便成全他!”
“小人遵命!”
幕僚离去,孔胤植负手而立,过了良久,缓缓说道:
“为父此般做作犹如螳臂挡车,却可为你争取时日,你立即带上兄弟妻儿,秘密南下从淮河入海吧。”
“父亲...”
孔兴燮一下子懵了,老爹是在撵他走,他虽有点愤青,但如此明朗的局势,确实回天无力。
孔家原本可静观其变坐收渔利,然从他擅自与白莲教勾结那天起,就注定独路一条。
老爹沿着他闯下的祸端垂死挣扎,却把生路留给自己,父爱堪比天高啊。
“父...父亲...孩儿不孝...”
孔兴燮鼻子发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东出可至琉球,再不成就去日本,有老祖声誉庇佑,你绝不会吃亏,兄弟姐妹大多未成年,我儿要挑起孔家大梁啊。”
说完这话,刚四十出头的孔胤植,仿佛垂垂老矣。
大明已无任何地方可安身,琉球与日本崇尚华夏文化,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优方案。
孔家绝不可根脉尽枯,要死就死他一个。
让子孙们出海,只要子孙在,孔氏血脉仍旧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