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风的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可他在等,等侯爷的婉拒。
以宋慕青的性子,他不会如此轻信于人的。
他定要在收到些许利金后,方肯放银于人的。
百里相一向沉静无波似汪冰泉的眼中,却全是涟漪,她一会看看祁风,一会看看宋慕青。
看了一个来回,方才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是在对峙。
宋慕青也在观察祁风。
祁风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自信淡然的样子,浆洗得泛白的青衣青衫,丝毫不掩他淡定出尘的气质。
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子…
“不过…”宋慕青语气悠然,话锋转了个弯儿。
祁风和百里相听到这个不过,反倒双双松了口气。
“你们若是想叫我入股如意阁,需要的可远不止巧舌如簧这等简单。一来,如意阁的护身符效用如何,需要检验。二来,想在陪都开店,那可是漫漫前路,有万千艰难等着你们的。这手续该如何办妥,该见什么人,该办什么事,你们心中可有打算了?”
百里相听得心中泛苦,这正是她犯难之事…
祁风却微微一笑,从怀里再次掏出那个拜帖,走了几步,双手奉与宋慕青。
宋慕青接过拜帖,看了又看,面上不露声色地压下了心中讶意。
那拜帖百里相看不出什么名堂,可他永寿侯爷还是看得出的。
祁风二字自然是没什么特殊的,可特殊的便在那密密麻麻写了一行又一行的客套话上。
这拜帖上居然带了永安京中数位大人的姓名,从户部、礼部、到吏部,从尚书到左侍郎,还当真犹如圣上大点兵。
“有这许多人作保,想来祁公子此来陪都,是志在必得了?”宋慕青的脸上,挂了和祁风相似的微笑。
“自然是盼着侯爷可以锦上添花了,毕竟拜帖有了,礼单却无。”
“哦?”宋慕青的这一声,尾调拖得极长,“既如此,那我便手书一封,权当祝祁公子成功了。”
祁风心知今日是无法说动宋慕青了,但也不算全无收获。
祁风的声音笃定:“祁某人谢过侯爷美意,侯爷资助草民那九百两,草民记下了,日后定当全数奉还。”
百里相看着祁风,眼神有些呆呆的,心里却是在哀嚎。
九百两?
九百两!
才赚了一百两,就又欠了九百两的债了!
她再如何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开店事宜繁琐复杂,不是区区九百两就可以摆平的。
这九百两到了那些大官们的眼前,怕是塞牙缝都不够。
钱钱钱,不如杀了她算了…
宋慕青倒是不知百里相的心理活动,竟是连书房也不肯移步,直接在厅里铺开了笔墨纸砚,行云流水地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拜谒担保信。
写罢,祁风不待宋慕青开口送客,便带着几乎心如死灰的百里相,拜别了永寿侯。
出府门时,走的是偏门,而偏门的门口,白驹正怒目而视几个拼命想给它拴住的小厮。
“这马儿,怎的这么不听话?”
“刚才还很温顺的,这可如何是好,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和它耗着,我还有活计要干呢。”
“唉,你少抱怨几句吧,侯爷这次请进府里的客人,看着不过是两个白丁,预计很快便会出来的…”
几个愁眉苦脸的小厮忽而收了声,羞红了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信步而出的祁风和百里相。
“公子,小姐。”小厮低了头,收了套马的麻绳,将缰绳递给了祁风。
祁风却是闪开了去,半分要接过缰绳的意思都没有。
百里相仍是愣愣怔怔的,这几个小厮的模样也不去瞧,只是望着天边游荡的云团惆怅。
接过缰绳,百里相叹了口气,吐出了两个字:“辛苦。”
那几个小厮不敢再多待,快步走了开去,临入府门之际,还尽量轻手轻脚地将偏门合拢。
祁风明白百里相在愁些什么,可是他无法多做解释,只是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百里相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面前清朗俊秀的少年,水墨画般的点漆眸子,缀在如利剑般的两道眉下,有时似星,有时似水。
“怎么?”百里相开口,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了点讽刺。
祁风却答得认真:“我们现在有了千两白银,作为启动资金。去漕运部院见漕运总督刘瞒一事,便也可提上日程了。”
百里相愕然挑眉,看着祁风,说不出话来。
看着百里相清亮明澈的眸子,仿佛春日化冻的冰泉水,可是这汪泉水中,倒映的全是他,祁风的影子。
祁风的心不由一紧,像是被什么攥住了似的,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刘瞒此人,身居漕运总督此等高位,敛财定是已敛得差不多了。钱权二字,自古以来便是不可分家的,有了钱,便想要权。我这拜帖上的名字,全是他刘瞒平日里见不到的人。任他拿出多少钱财,也砸不通永安京的门路。我这拜帖一递,不愁刘瞒不见我们。”
百里相低头,细细琢磨起了那句‘钱权不分家’。
想来也是,若不是她大哥为了揽权,她又怎会流落至此。
百里相抬头,白皙的面孔上,瞳色清澈,“见了之后呢?”
“见了之后,便只能相机行事了。”
百里相叹道:“这个侯爷不肯出资,刘瞒这种精明算计的,也定然是不肯出资的。”
祁风忽然偏了头,不再看百里相,反而是看向永寿侯府门前一棵参天的柳树。
柳叶枯黄,柳枝萧索。
“永寿侯,姓宋,名慕青,是当今皇后娘娘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而他,之所以会被贬到南边来,全是因十年前之事。”祁风的声音干涩,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
“十年前,新帝作为先皇幼弟即位,继位之时有两位皇子,大皇子年方十岁,被委以重任,于新帝继位、祷告上天之时,点燃祭火。”
祁风的声音越发的苦涩,“可不知是那天的风向不对,还是燃香不对,大皇子费尽了气力,也没能点燃那祭火。祭祀毕,天下大乱,妖祸始。而大皇子没能点燃祭火之事,也被言官们弹劾了整整七日,上书大皇子身中邪风,方有此等妖孽之事。”
“然后呢?”
“然后?”祁风忽然开怀似的一笑,“然后,大皇子便在芜宫被关了十年禁闭。史官有录,芜宫之囚,始于厉帝元年。”
百里相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忽然有点可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