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
这三个字就如上一个十年间的芜宫一样,是大燕朝堂不可言说的禁忌。
御前护卫金吾军,从前是皇后和宋府侯爷之父——宋老将军统领的。
而宋老将军的赫赫战功,也是从金吾卫开始的。
彼时先帝病重,缠绵榻上,朝中动乱,内忧外患,层出不穷。
而宫中的刺客更是仿佛雨后春笋,消了一波便有下一波。
宫中的皇子们包括现如今的厉帝在内,一个个都如没头苍蝇般,手足无措得很。
那时,是尚算壮年的宋老将军挺身而出,广招士兵,带着金吾卫在皇城一圈又一圈巡视,又将草原派来的刺客尽数剿灭。
先帝神志不清,出了个昏招:“不如派一个公主去和亲算了,求个和睦。”
燕朝兵弱,武官们不愿应战,文官们又都是些软骨头,就要答应之际,又是宋老将军力排众议,领兵北上,打了几场血仗,这才将北蛮进军中原的苗头打灭。
长寿侯宋慕青便是在这样一场又一场的血仗中长大的,宋家长姐、后来的皇后宋知意便是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中来去穿梭,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
宋家镇守北方,燕朝安定了十年有余,朝中一片太平。
而久病成疾的先帝也是终于在一个天朗风清的白日,登了极乐。
随后永安京内一片动荡,这动荡却影响不到远在边疆的宋老将军和宋家姐弟。
皇子们在京城里你争我抢,明枪、暗箭,你方唱罢,我方登场。
后来,不知是谁出了个怪主意,太后监国,先立太子,再登基。
燕厉帝便是这时被册立了太子,宋知意也是这时被一道圣旨召回了永安京,同太子完了婚,成了东宫正妃。
朝堂便这样诡异地维系了几年,直到五年后,太后过身,也随先帝而去。
厉帝继位,大赦天下。
数月过后,妖祸出,云梦避世不出,金天有心无力。
厉帝办除妖伏魔两司,广收金天弟子,尽力铲除妖祸,成效甚微。
民间传言,这是燕朝坏了纲常的报应。
先帝驾崩,方立太子,太后监国,牝鸡司晨。
又是五年后,厉帝祭天,告祷上天,以息天怒。
十岁的大皇子江风启未能点燃祭火,圣上勃然大怒,礼部尚书被贬青州,永寿侯谪居陪都昭阳,大殿下芜宫之囚,而皇后宋知意,也被褫夺了宫中统领金吾卫之责。
厉帝念及旧情,留了凤清宫的兵,仍旧交由皇后统领,金吾卫的职责却是交给了前朝之人。
也是从那时起,金吾卫成了前朝和后宫心中最神秘的一群人,没人敢再问他们的事情,也没人知道究竟是谁在统领金吾卫。
流光和暗影的情报网,经过数年,最后都指向了同一人,那便是圣上本人。
皇帝亲统金吾卫。
此事本也算平常,可这亲统的权力,却是皇帝从失职的皇后手中夺来的。
此事又怎么想,怎么的不寻常。
时隔十年,大皇子从芜宫出来,重回朝堂,户部尚书贺一麟却在这不合时宜的一刻,重提了那禁忌的三个字——金吾卫。
“沈中丞求陛下明鉴,臣也求陛下明鉴。宫闱安危向来是伏魔司和金吾卫分管的,伏魔司人手不足,有时需除妖司拨出人来支援。十二月三十日那天,大殿下正是把借给伏魔司的人调回了除妖司,于情于理,皆无过错,谈何失职之有?”
贺一麟的话有理有据,直说得沈重心中惴惴,忽然有点后悔应了林相,早知贺尚书如此擅于舌战,他宁可得罪林相也不当这个出头鸟。
贺一麟继续道:
“十二月三十当夜至正月初一凌晨,伏魔司之人明知除妖司寡不敌众,却无视城外漫天烟火鸣镝,不肯出城增援。若不是除妖司有人冒死进宫,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派人去请了百里相,大殿下只怕会是凶多吉少,朝堂上的诸位更是如此!”
江易寒想到那一夜,在自己眼前的百里相,那是十岁之后的很多年里,他们二人最近的一次。
可心又离得那样远。
江擢看向自己这个二儿子,江易寒倒是露了几分痛心疾首的样子。
“儿臣不知,儿臣信任大哥,定能将群妖击退。大哥未回来时,都是儿臣出城剿妖,往年并没有如此多妖怪。谁知今年不如往日,涌出这许多怪妖。儿臣当夜在康宁宫侍疾,对宫外之事并不知情。儿臣今日回去,定彻查伏魔司,一定找出知情不报之人,严惩不贷!”
江擢眯了眯眼睛,这个二儿子他了解得很。
江易寒当夜究竟在棠宫还是在康宁宫,他们都清楚。
可他却单拎出侍疾这两字,不是在威胁他,还是在干什么?
江擢心寒的同时,却又觉得欣慰,待他追随父皇身后而去,这大燕的天下,无论是交给慈悲心肠的大皇子,还是交给心机深沉的二皇子,他都放心。
江擢沉默了好一阵子,方道:“贺尚书言之有理,只是贺尚书毕竟是工部之臣。此事由贺尚书说出来,终归是不妥。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廷尉司去办,就不劳贺尚书费心了。”
群臣静默,不知皇帝心中作何打算。
江擢却不给众人思量的时间,继续道:“至于两位皇儿,他们心系京城安危,本就无罪。其中大皇子又格外有功,理应当赏。除大皇子之外,除妖司官人也应当论功行赏。”
朝堂也跟着沉默了好一阵子。
距离十二月三十,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
甚至旧年发生的事情,此刻回想起来,已经颇为缥缈。
剿妖之后,皇帝并未过分地赏赐大皇子,反倒是给二皇子封了肃清王,准许出宫开府。
而在如此模糊不清的一刻,皇帝居然决定对大皇子治下的除妖司中,论功行赏当日出城剿妖的人。
实在是无言以对。
实在是太无言以对了。
而出乎群臣意料,又在众人情理之中的,又是林相率先拜倒,山呼万岁。
群臣见状,跟着跪倒喊了或是敷衍或是真情的几声。
“散朝吧。”
就当连大皇子江风启都以为此事有惊无险地过去之时,皇帝却又开了口:
“大皇子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