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铭勉强吞下药,过了片刻,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血色。他靠着草丛微微直起身子,勉强吐出一声:“谢……谢谢……”
慕熙雪拍了拍掌心上的药粉,语气冷淡:“别急着谢,药效需要时间,能恢复多少得看你的造化。”
云晟将傅侯放到地上,快步走到陆哲铭身边,眉头拧紧:“陆兄,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陆哲铭闭目调息了一阵,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在整理思路。他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青陵城士兵到我府中后……找不到云公子,大怒,说我骗了他们,我就和他们的将领过了几招。本来占上风,可那将领不讲武德,在过招间隙下毒……我一时无力,险些被抓走。”
云晟听完,脸色变得复杂。他沉声问:“陆兄,你想让他们把我当成云昭?”
陆哲铭咳嗽了几声,靠着树干勉强露出一个苦笑:“当时岚哥和那个将领僵持不下……我想着把他们引进城,好让岚哥脱身。谁想到你醒了,直接跑到城门,把整个计划搅乱了。”
云晟微怔,低头握紧拳头,声音低沉:“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昏迷了四天,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慕熙雪的声音打破沉默,她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陆哲铭,“脱身?计划?你们不是打算把伏水城百姓送到青陵城吗?为什么还要脱身?”
陆哲铭叹了一口气,目光里浮现出几分疲惫:“岚哥没和你们说吧。他一心想着百姓能活下去,可他自己呢?他是傅侯之子,败军之将,引战之人……怎么可能轻易脱身?”
云晟猛然抬头,嗓音拔高了几分:“你的意思是,岚哥早就打算牺牲自己?”
陆哲铭别过头去,声音低哑:“他没说,但我知道。他那天去寒露寺祭拜母亲……说是祭拜,其实是告别吧。”
慕熙雪听完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他倒真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云晟闻言,眉头紧锁:“慕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慕熙雪抬起头,望了一眼深邃的夜空,语气中带着不屑,“百姓若真能安居乐业,他傅越岚的生死连个涟漪都起不了。两国若真有战事,他那条命能止戈息战?简直是痴人说梦。”
云晟似乎想反驳,但终究没有开口。
慕熙雪随即将目光转向陆哲铭,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审视:“不过,你既然中了毒,还差点被抓,怎么又能全身而退?”
陆哲铭抬起头,目光中浮现一丝倦意,嘴角却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运气好罢了,半路上有个传令兵过来,告诉他们找到了云公子。那将领一听,立刻带人撤了,连追我的兴致都没了。”
慕熙雪目光一沉,声音冷了几分:“这么巧?”
陆哲铭伸手擦了擦嘴角,轻轻点头:“千真万确。我总不能编个这么拙劣的借口忽悠你们吧?”
云晟皱着眉喃喃道:“云昭回到青陵城了?”
慕熙雪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思绪:“不对。小梅分明说云昭被抓了,陆哲铭,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陆哲铭的表情僵了片刻,随即摊开手,无奈道:“慕姑娘,你们救了我,我又何必骗你们?”
慕熙雪依旧盯着他,像是在用眼神剖开他话里的真伪:“青陵城士兵后来去哪儿了?”
陆哲铭苦笑:“他们出了城,具体方向我真不知道。我那时候受伤中毒,狼狈得连命都差点没了,哪有时间追踪他们的动向。”
慕熙雪“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转身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回头看向云晟:“云郎,借一步说话。”
云晟怔了一下,跟着她走到稍远处。
慕熙雪停下脚步:“云郎,你和陆兄熟吗?此人说的话可信吗?”
云晟低头思索片刻:“十三年前认识的,但真相处下来,也就四五年吧。”
慕熙雪看着他,又问了一次:“所以他说的话可信吗?”
云晟迟疑了一瞬,眼神闪烁:“岚哥总是叫他‘狐精’或者‘臭狐狸’,意思你懂的。”
慕熙雪轻轻一笑:“懂了。所以你和傅越岚也是十三年前认识的?”
云晟点点头,随后低声补充:“我不能完全保证陆兄说的话全是真,可……这些年,我还真没吃过他的亏。”
慕熙雪轻轻笑了一声,眼中带着一丝讥诮:“他让你吃亏了,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云晟被噎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鼻子,没再反驳。
慕熙雪目光扫过四周,似在捕捉什么细微动静。
片刻后,她缓缓回到草地中央,视线落在傅侯昏迷的身上,心中掠过一抹冷意。
这个人,是伏水城一切混乱与悲剧的源头,值得她为了他浪费时间,特意绕道回伏水城吗?
不然,眼下陆哲铭给出的线索已经足够,她和云晟完全可以直接回新据点,完成温室的布置后,立刻赶往青陵城寻找云昭,这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然而,她的视线定在傅侯脏乱的脸上时,犹豫了一瞬。血迹、污垢和灰尘覆盖了他的五官,让他整个人显得模糊不清。
慕熙雪沉了口气,走近几步,蹲下身,从命器里取出几张湿纸巾,俯身替他擦拭脸上的污垢。
清水渗入血污,渐渐露出了傅侯的轮廓。她仔细地擦去每一处污迹,似乎在从这些交错的痕迹中寻找答案。
云晟站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慕熙雪的动作,目光里流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等傅侯的面容终于清晰可辨的那一刻,云晟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张脸……
记忆的洪流瞬间涌入脑海。
他想起了儿时与云昭被关在地牢中,那暗无天日、几乎要活活饿死的十天。
每天,都会有一个中年男子走到地牢门口,冷冷地问守卫他们是否死了。
那张脸,与眼前傅侯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
尽管十三年过去,岁月的痕迹在傅侯的脸上刻下了风霜,但云晟依然清楚地认出他来。
这个男人,害死了当初与他们一起流浪的两个小伙伴。
这个男人,是他和云昭分开十年的一切源头。
这个男人,让他们六人街头相依为命的日子,戛然而止。
云晟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指节发白,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压抑的怒意和恨意从心底涌上,像烈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方才背着傅侯的肩膀,忽然觉得背上仿佛染满了污秽。
他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背,似乎想挥去那种刺骨的嫌恶,但手臂的长度却无法触及。云晟的动作逐渐加重,愤怒和憎恨让他喘息越发急促。
慕熙雪察觉到身后传来的低沉杀意,转过头看向云晟,只见他双眼泛红,死死地盯着傅侯,拳头攥得几乎要滴血。
“云郎,想杀他?”她声音平静,却如冷风拂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