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前面送别时,叶建国突然瞥旁边,拉拉母女俩:“哎,那不是爱花你爸妈吗,还有你哥哥他们。”
远处,一辆逆向到达的火车人群中,他岳父岳母提着大包小包,接刚从火车上下来的儿子儿媳。
再看他小舅子,那穿得人五人六的,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刘家人走过这边时,也注意到了他们。
刘爱花抿抿嘴:“爸,妈......”
话还没说,她的父母就拉着弟弟弟媳目不斜视走过去,就在她面前,好像从来不认识。
刘爱花黯淡垂了垂眼,然后拽着小女儿女婿:“别杵着了,快上车吧。”
“哎赵厂长他们怎么也来了。”
叶宜家一扭头,就看见了赵厂长、傅书,还有跟在他们背后的赵家明。
下一秒,她就被扯回来,身边男人把她推上车:“你先去找位子,我跟他们说。”
叶宜家好不容易挤着人群,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
然后就扒拉着窗户冲外边挥手,边做口型喊着:“爸妈,三哥,你们别送了,回去吧!”
刘爱花也眼眶通红了,隔着车窗,仿佛看到了小女儿嫁人生子,离她越来越远的人生。
她大声喊着:“小五,去那边照顾好自己啊,吃好喝好,别生病,有啥事给家里发电报。”
她嗓门喊得极大,旁边一道送人的傅书斜斜瞥她一眼,还是忍不住:“你小点声,丢不丢人,又不是一去不回来了。”
老赵拍她一下,但她不管。
刘爱花不回她,看着车窗里女儿的脸,还有小女婿坐到女儿身边,冲着她点头,火车驶动。
然后,她用力一扭身拉着丈夫儿子就走。
偏偏她背后背了个大竹篓子装东西,这一转身把身边傅书撞了老远,而且竹篓子上有断掉的竹枝,锋利得一下子划破了傅书褂子。
她刚扶着丈夫站稳,就气得眼睛竖起来:“刘爱花,这是我新做的衣裳,的确良布啊。”
她心都在滴血,这布,还是求妈在首都寄过来的,她好说歹说才给她。
刘爱花头都不回:“不好意思啊,厂长夫人,我乡下人,眼睛看不清。”
叶建国叶青父子俩都笑了出声,快步跟着刘爱花往外走。
傅书更是脸都青了,手指指着这家人:“老赵你看看他们,还有个在你厂里的,就这么跟我说话......”
耳边突然‘噗嗤’一声,她一扭头,身边老赵也是脸上带笑。
还压着她手指:“好了好了,也是你先说人家的,都是亲家了,小打小闹的有啥,再给你做身新衣裳。”
这是新衣裳的事吗?
傅书眼皮子一翻,掐着太阳穴往外走,夭寿了,居然真让叶家人压头上了。
她还不忘骂一句发呆的儿子:“走了,你发啥呆呢。”
这吵吵闹闹两家人走后,拐角柱子后,刘家人才走了出来。
刘爱花弟弟,强子,摸着头问:“爸妈,为什么不跟姐打招呼啊,那跟我们要钱的叶小五不是走了吗?”
“看起来她还嫁了个军人,还要出远门,这姐家不是攀上什么好亲事了吧?”
刘父抽一口旱烟,阴恻恻的眼皮子颤着:“打个屁招呼,你快去看看你媳妇是不是掉茅坑了,别在她面前乱说。”
“今年得快点让她怀上孩子,然后求你岳父提拔,咱们家就靠你了。”
“至于心在外头的不中用玩意,不是咱老刘家的种。”
强子点头:“行,我肯定知道的。”
姐都不为了他好,他发达了,那也不管她了。
叶宜家不知道火车站这些事端,她拧着腰,忍不住跟旁边男人抱怨:“我饿了,但不想吃怎么办。”
虽然卡车后车厢也睡过了,但这火车其实更难熬,主要那个漏风,这里面混杂着各种食物的油烟味、旱烟味、还有,那边小孩边哇哇大哭边拉裤子的臭味,一言难尽。
傅清远拧着眉:“你先眯一下,我去给你倒点热开水来。”
叶宜家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唯一庆幸的是,傅清远换到了卧铺票,还能躺下睡。
结果她左等右等,男人也没回来。
她眼睛都快眯住时,傅清远拿着瓷缸子回来了,但是,身后还亦步亦趋跟了个姑娘。
那瘦弱姑娘身上背了个蛇皮袋子,面色偏黄,不住瑟瑟发抖左看右看。
傅清远指着自己的床位:“你就睡这吧,不要再过去了。”
姑娘点了点头,才挪到床位上:“谢谢你,谢谢这位同志。”
等他安排好,叶宜家才出声:“这是咋了,出什么事了。”
她边起身,边自然而然接过傅清远手里的杯子,顺着力道,傅清远也坐到了她床边。
对面床位的姑娘似是才发现这里有人,一愣:“你们,认识吗?”
“对,我们刚结婚不久。”
叶宜家随口回答,抿了口开水。
旁边傅清远也开口:“她旁边坐了个动手动脚男的,我刚过去,就看见那男人趁她睡着,手放在她腿上。”
“那边议论纷纷的,她也待不下去,我就先给带这边来了。”
“什么!”
叶宜家嫌恶蹙眉:“那个人抓了没,这么大胆?”
“我交给巡务员了,下一站才能审问,但由于没证据,这个...姑娘也不敢指认他,估计抓不了。”
随着他话,那脸色蜡黄的姑娘忙瑟缩一下,连连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太丢人了。”
她道歉得小心翼翼,满脸慌乱,叶宜家也有点慌,忙起身坐她旁边,拍着她背。
“这是你自己事情啊,当然出于你自己自愿,有什么需要跟我们道歉的呢。”
“没事,别怕。”
好一会,才把这姑娘哄得平静下来。
聊天中,她知道这姑娘叫许佩佩,也是去首都文工团交流的。
叶宜家笑着:“那可巧了,我也是一批交流的,咱俩可能之后还能天天见面。”
许佩佩一顿,看着面前大方开朗的姑娘,抿起嘴笑了笑。
“我还怕过去人生地不熟的,犹豫了很久去不去,幸好,火车上就遇到同伴了。”
她想了想,又试探问道:“宜家,你一点不怕吗?”
她担惊受怕了一路,面前这个姑娘,明明也是跟她一样的旧衣普通打扮,偏偏比她们团里那个领导的女儿还要明媚漂亮。
甚至她脖颈处随便绑着个旧丝巾,暗红色丝巾衬着纤细白皙脖颈,别有味道。
叶宜家拄着头哈哈一笑:“担心肯定有的啦,但没事,就是跳跳舞,害怕融入不进去咱就不融,就当是来玩的,别担心了。”
“不聊了,我过去吃饭了。”
叶宜家回到自己床位上,盘着腿,一口一个嚼着她妈准备的肉包子,还是傅清远刚刚加热过的,香喷喷流油。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嘴角就流了一点油光,她仰起头拍着傅清远,男人很是懂事,立马拿手帕擦掉。
一套动作相处得行云流水,许佩佩都看呆了。
她又羡慕瞅了眼那姑娘仰起头眯着眼的模样,明明大口吃着包子,一点也不注意仪态,偏偏就是好看。
许佩佩看了许久,看叶宜家吃好喝好睡下去,看到身旁男人给她拿外套盖上,然后起身离开。
万籁俱静时,许佩佩才拿出包里的干饼子,艰难嚼了下去。
眼睛却总是不时打量过去,那酣睡温软的姑娘睡颜。
足足坐了快三天火车,一行人才到了首都。
火车刚到站,叶宜家迫不及待背着包裹冲了出去,她要呼吸新鲜空气,她要跑要跳!要漂亮地倒挂金钩!
男人皱眉拽着她袖子,才不至于两人分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