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远脸色难看,牙根动了动,久久没说话。
“你要是今晚自杀,那你这辈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错的。”
旁边,一直沉默的叶宜家开口:“你欠赵珍珠的,我们一家人帮你偿还,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国内不行,就找国外的。”
“现在医疗条件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且,她心里还存在疑惑。
是赵珍珠说的每次看到赵琴都会害怕吗,可是,她明显是把这个姑姑当老黄牛atm机使唤,甚至性子也挺烈的,真害怕怎么可能会是那样?
但她现在说不得这些,因为赵琴肯定不信。
而赵琴,紧紧抱着儿子,才慢吞吞点了点头。
她舍不得啊,清远,这么多年没让她抱过了。
珍珠,姑姑再自私一下下好不好。
这次,傅清远也没有甩开母亲,他绷紧脸,任由她牵着手踏出门。
身后的叶宜家看了这对久违松和些的母子一眼,想了想,又回头抱起地上的那半张照片。
回到家时,天边还是暗沉沉的黝黑,傅家也是无比寂静。
赵琴刚一转头,就看到儿媳妇手里的照片。
她愣了愣,才接过来:“谢谢你,宜家。”
“说实话我都快忘了我爸长什么样了,我爸去世十几年,妈把他所有照片藏起来,不给我看。”
她知道,妈是怪她,怪她先是害惨珍珠。
又怪她在爸爸出事的时候不在首都,爸爸被那群打砸的人,当场气得心脏病发。
而她,连爸爸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赵琴哽咽着,用手擦着相框上灰尘,但她手心还带着血丝,越擦越脏。
看着她马上要崩溃的模样,叶宜家对身旁男人使了使眼色。
傅清远却沉默,他也早忘了外公长什么样了。
“宜家,今晚,你陪她睡吧。”
说完这句,傅清远忙转过头,像没看见妻子的眼色一样,沉默着走上了楼梯。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原本,可以肆无忌惮,有很多理由去恨她;
可是现在,她好可怜,他也可怜,多可怜的一家子,那该恨谁怨谁呢?
叶宜家叹了口气,拿抹布过来:“妈,我拿这个擦很快就擦干净了,你去洗洗手。”
赵琴愣了愣,才看着自己手心脏污血丝:“对,我该去洗手。”
看着婆婆踉跄起身去洗手的模样,叶宜家拧了拧眉。
她的病,好像更重了。
这天晚上,叶宜家陪赵琴睡在了客房里。
看着裹着长睡裙的赵琴瘦骨嶙峋模样,她才惊讶了一瞬。
婆婆平时个子高再加上气势足不苟言笑,现在才发现,她也是瘦瘦小小的一团。
脸上,是睡梦中也遮不住的疲态。
而她露在外面的双手,除去今晚玻璃扎的伤之外,还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小伤痕。
哎,傅清远看到这幕,大概也会难受的吧。
在他为原生家庭不舒服痛苦的同时,导致他痛苦的母亲,也在同时痛苦中。
第二天一睁眼,她就看到了满脸阴郁的傅清远,站在窗前跟婆婆说着话。
“这些是首都最好的治疗外科、骨科的大夫,我今天就去带赵珍珠检查。”
窗前,赵琴侧脸带着苦笑,又带着欣慰。
“没用的,这么多年,什么都查不出来。”
“是上天注定的孽债。”
叶宜家拧了拧眉,虽然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先进,但这可是首都,傅家、以前的赵家,能接触到的都是顶级医疗资源。
居然会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傅清远更是生气,冷冷咬着牙:“那你也等着,否则,赵珍珠不恨你,我恨你。”
“等你走了,我就把赵家送去下放农场,反正他们早该去的。”
傅母顿了顿,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知道,现在的儿子,是为了挽留她。
“妈不走,妈坚持着。”
沉默了半晌,傅清远开口:“爸呢,他知道多少?”
赵琴抿抿唇,苦笑着:“老傅他啊,他全都知道。”
他知道她在娘家背负的债,他也跟清远一样讨厌她把全部身心放在赵家,所以他冷眼看着她为赵家前仆后继,看着她这些年越来越差的精神状况。
但是,傅修竹爱她,从小,傅修竹就喜欢她,这些年再累再吵架,他们俩也从来没提过分开,就这么过着。
行,就他不知道。
傅清远咬了咬牙,就连刚来首都不久的宜家都知道。
“我会跟爸说昨晚的事的,让他看好你。”他带着气看着母亲:“以后,赵家由我来照顾,赵珍珠不想看见你,那不看不就行了。”
赵琴一顿,就看见儿子气冲冲走了出去。
叶宜家忙爬起床,捡起地上散着的医生资料,劝着赵琴:“妈,傅清远说得没错,你想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呢。”
虽然自私了些,但赵珍珠如果是看见姑姑就难受害怕,那不看不就行了。
她的病,傅家来治。
生活费,每个月傅家给,反正也接济了这么多年了。
正说着,突然,门被敲了一敲,叶宜家转头就看见了傅父,傅修竹。
他难得没有带眼镜,一向沉稳儒雅的脸上带了几分急躁,沉沉看着身边的婆婆。
叶宜家忙边打招呼边飞速窜出去:“我出去吃早饭了,你们聊。”
人都走后,傅修竹关上了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妻子。
“你昨晚,去干什么了?”
赵琴低下头,沉默着。
许久,她才出声:“清远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反正,我走了也不用拖累你了,多好啊。”
“你一直......”
一句话还没出口,她就被面前男人揉进怀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她还分心想着,二十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傅修竹这个样子。
在男人怀里,她却笑了笑:“昨晚,我出门时,你醒着不是吗?”
这些年,每次她半夜起床时,他都醒着,也从来没拦过她。
傅修竹身子僵住,半晌,才抬起头。
他眼圈居然微微泛着红,闪着泪光:“我以为,你是和往常一样——”
“——和往常一样自残,你厌恶透我的这样子,所以一直都是默默看着,假装不知道。”
这一次,干脆赵琴也不憋着了,全倒出来。
“为什么呢,傅修竹,你娶我时不是答应我要好好照顾我一辈子吗,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救我。”
她也知道她有些强词夺理,明明是自己生了病,却怪枕边人不拦着她。
可她,就是想傅修竹在每个夜里陪陪她,劝劝她,护着她。
傅修竹眼里渗着悔意,慢慢低下头,吻住了妻子的唇。
对不起,对不起。
是他失去耐心了,他才发现,他现在宁愿多和老友下一盘棋,都不愿意陪妻子说说话。
他总觉得赵琴变了,只会动不动哭哭啼啼,性子也越发怪,可是,他不也变了吗。
直到知道,琴儿差一点永远离开他,那股扼住喉咙濒死的感觉就上来了。
而赵琴,完全僵住了。
老夫老妻这么多年,偶尔会有夫妻生活,但接吻情趣这些,他们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她甚至生疏到,不知道怎么回应。
而傅修竹不介意,亲着妻子的脸,幸好,她还在。
外头叶宜家不知道公公婆婆久违的重燃爱火,她坐上傅清远车子,拍拍驾驶座:“走吧。”
他俩现在,就是要去赵家,彻底商议解决办法。
就算再恨,傅清远外婆应该也不希望女儿自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