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皇帝还是不大愿意轻易放弃,但是陆青黛这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幺女,家里头给她招婿不是没有可能。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举人,陆家也好拿捏。
确确实实像是陆归寺和袁氏担心爱女可能会做出来的事情。
皇帝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和被自己太子牢牢护着的陆青黛,只觉得胸腔中有一口气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他咬着牙,牙齿相互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定亲而已,只要福安郡主愿意,退婚有什么不可以?”
“陛下是非要担上一个强取豪夺,罔顾人伦的名声吗?”沈宴秋虽然还在因为之前被邹氏背刺的事情难受,但如今的情况根本就不允许他多加思考,他一身红衣挡在陆青黛的另一侧,丹凤眼冷冽不已,看着皇帝的眼神明显没有其他人那般尊敬。
当今太后是沈宴秋的姑婆,沈家世代豪门,不知出了多少皇后太后,势力遍布,而皇帝如今不过是明面上还掌握着一点儿权力,若是皇帝真的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底下的朝臣,大抵也是螳臂挡车。
太子一党之所以安分守己,没有让老皇帝突然暴毙或是将他软禁起来,除了程宥泽顾念着那么一点可笑的亲情之外,不过就是为了谋求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罢了。
“陛下年轻之时荒废政事,沉溺美色,若不是如今大虞朝廷稳当,国富民强,只怕大虞衰败的根基就要从陛下这开始了。”
“如今陛下安闲自得,难不成要为了福安郡主让后世的史书再多添几册昏庸的名头吗?”
邹氏看着自己儿子为了陆青黛就这样站出来直接硬刚上皇帝,心里那是个怨恨的不行。
当然,这怨恨主要还是对陆青黛的。
这小贱人果真是有些手段,不仅第一面就勾了陛下,还让晏秋和这么多人为她出头!
“陛下,相鼠有皮,人则无仪。”谢渺然顶着他父亲谢珺和爷爷谢尽的眼神起身走出来,缓缓的站在陆青黛和太子的身后。
他今日说话多少给了皇帝几分面子,还是没有特别的直白。
当然也有在暗恋的小娘子面前稍稍正经的意思。
“陛下的长女丽华公主膝下的女儿都比福安郡主大个两三岁呢。”
都可以当人家爷爷辈的人了,这个时候厚着脸的想要贴上来,还是光明正大的想要抢自己儿子心仪的姑娘,皇帝的脸几乎都要丢光了。
从厚脸皮变成不要脸,也就皇帝陛下敢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了。
简直就是襟裾马牛,衣冠狗彘!!
“都给朕住口!!”
皇帝见站出来的世家越来越多,心知自己根本不可能以一己之力一意孤行,但看面前千娇百媚的美人,男人的虚荣心此刻爆棚。
他紧紧盯着陆青黛,像是一条隐藏在暗处蛰伏爬行的蛇。
“福安郡主,朕在问你。”
“臣女不愿意。”陆青黛说话的语气倒是不生硬,她看着皇帝发疯一般的脸,眼眸中含着担忧,像是一个忠臣之女不忍皇帝的名声跌落泥潭,“臣女已有夫婿,不日定亲,臣女不愿做一个背信弃义之人,臣女更不愿陛下的百年清名被臣女毁掉。”
陆青黛弯了弯膝盖,不紧不慢的跪在地上,“求陛下收回成命。”
袁氏被陆青栩扶着出来跪在陆归寺的身边,陆家人皆是下拜请罪,“求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身边的卞忠公公看着底下的气氛凝重,多少有些忧心忡忡。
他低着头微微靠近皇帝,宽慰道,“这万古江山和陛下的一世英名岂不比福安郡主重要的多?还望陛下三思!”
皇帝一把推开他,绕过桌子想要下去将陆青黛扶起来。
陆青黛能感觉到身前的阴影越来越重,原本低垂的眼微微抬起,瞥向一边。
她嘴角勾笑,原本就娇艳的容颜因为这个笑更加的具有吸引力。
只是看向太子程宥泽的眼神却是满满的自嘲。
似乎是在问他,殿下,你还敢不要权力吗?
‘纵然不当太子,不要权力,只要能够陪着清清,我都可以。’这句在邂芳镇里头对清清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但是如今想来却是格外的讽刺。
像是一把尖锐的刀一样,深深的刺进程宥泽自己的胸膛中。
他还记得,当初陆青黛的回答。
她说,“殿下不要权力,就是不要清清。”
程宥泽看着陆青黛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心里头是一阵阵的痛。
他知道清清容色过人,珍宝身边确实应该由恶龙守护,所以他听她的话,没有不要权力。
但觊觎珍宝的不只有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同样会吸引旁的恶龙前来争夺。
若是他不要权力,不往上爬,那他的珍宝只会被同类瓜分。
清清早就猜出今日宫宴上可能会有这样情况发生,所以才会提前对他说出那种话来,就是为了让他看清楚状况。
让他知道他爱着的人若是没有权力的庇佑会被旁的恶龙蚕食成什么样子。
看着皇帝越走越近,陆青黛高高抬起脖颈,细白的脖颈此刻看起来格外的脆弱,偏生娘子的粉衣娇艳,挺直的脊背宛如高台上的明灯,她从容淡定,平静的看着皇帝,嘴角依旧冷静疏离的笑着,不减丝毫风骨。
在皇帝下了殿前的台阶时,陆青黛平静又淡漠的抬手拂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簪。
柔弱又可怜的神情说出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来,“元旦宫宴本应是不宜见血的。我陆家一向是最为忠君爱国的,为了保住陛下的圣明,臣女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比如,自杀?
身边的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这样一答案来,言执玉等人不管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都不动声色的往她的方向凑近了些,生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陆归寺、袁氏和陆青栩更是惊骇,连连对自己的女儿摇头。
“父皇!儿臣求您三思啊!”程穆环似乎是才从刚刚的情况中脱离出来。
他能理解陆青黛的容色惑人,但却始终不相信想要扶持自己的父亲会在见到他心中的未来娘子第一面时就生了龌龊的心思。
父夺子妻,说出去是多么大的笑话!
程穆环吞咽了好一会情绪才缓过劲来,他看到几乎整个朝堂有权有势的世家都站出来为陆青黛说话,又看到自己的母妃整个身子都快要站不住了,他不再多想,开口跪下求人。
“父皇,求您为了您的一世英名考虑啊!”
程穆环感觉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因为这几句话泛着疼。
他疼的掉出了眼泪,却没看见皇帝因为他的话顿了一下脚步。
皇帝强制般的想要走过去把陆青黛扶起来搂进怀里,成全他一呼百应,皇权至上的美梦。
但后来者居上是因为前者无能为力。
之前的皇帝多少有些风光,是因为程宥泽这个太子给他面子。
如今,一只手挡着皇帝的脚步,程宥泽静静地看着这个明明头发花白,已经不如年轻记忆时那样高高在上的皇,他冷声开口,“陛下今日累了,送陛下回去休息。”
皇帝怒目而视,对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儿子只能抬头仰视。
“逆子!你是想要逼宫谋反吗?!”
只是这话刚刚说完,就有四个小内侍过来扶住了皇帝的双手。
皇帝被很客气的往后带了带,偏生语气不肯放松半刻,“逆子!逆子!朕要废了你!朕要废了你!”
皇帝被架走,朝堂之中自然有顽固的保皇党出来指责太子做的不对。
“太子这番举动是否过于僭越?陛下龙体岂能这样损伤?!”
“殿下这样处理是否有失体统?”
“福安郡主不过一届女流,哪里值得太子殿下如此维护?她就是妥妥的红颜祸水啊!”
程宥泽低首扶起陆青黛的同时,将这些出来求情的世家都记了个清楚。
言执玉起身走过来,下意识想将陆青黛刚刚摸过的发簪解下来。
只是发簪微微动了动,言执玉的手就顿住,他的话语中担心中带着些许愁绪,“了了,不管如何,你别伤害自己。”
他刚才是真的怕,他一向知道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若是刚刚的局面再不可控一点,皇帝的旨意和命令再强势一点……若是他们爱权力胜过爱她,若是他们都没有站出来护着她,她或许真的就为了陆家委身于狗皇帝。
亦或是更糟,她看到他们会护着陆家,所以甘愿自杀,再一次的离开他们。
言执玉的睫毛都在轻颤。
陆青黛只能无声的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自己没事。
其实她刚刚摸发簪的意思不是想要自杀的意思。
她是何其的珍爱生命,不管是现实还是如今,她一直视生命为重中之重。
她不是要自杀,而是准备刺杀。
她陆家一向忠君爱国,不忍皇帝落下更难听的名声,但她是不愿意为了皇帝牺牲的。
所以,为了防止皇帝日后做出错事来,就应该让他在还没来得及做错事的时候长眠。
哪怕她背上弑君的罪名。
反正她后院有人,她肯定能被捞起来。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都会觉得她要自杀……陆青黛无奈的叹了口气,继而像是止住害怕一样,轻声的安慰言执玉,“阿玉放心。”
她还是不要破坏她纯洁如白月光的形象好了。
陆归寺和袁氏也起身,过来安慰自己的女儿。
只是与其说他们过来安慰,倒是他们的情绪不大稳定。
陆归寺一副怅然若失,缺了一角精神气的样子。
袁氏更是眼眶红红,不住的用衣角拭泪。
陆青栩看着妹妹,满是后怕,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簪子,一点儿也不敢离。
“今夜宫宴就到此为止,各位还是趁早回府吧”程宥泽转过身,看了一眼淑妃和下首那些嫔妃们,“孤瞧陛下病了,想来是淑妃娘娘侍候不周的缘故,不如这段时间就让秦妃娘娘和庄嫔娘娘侍疾吧……”
“今日陛下糊涂说了胡话,过些日子早朝的时候,还望各位大人好生劝诫。”
程宥泽看着陆青黛被扶下去休息,言执玉跟在她身边,他抬手拉住想要紧跟上去的应归彻和应灵灵。
眼神示意他们先坐回席位。
两个傻白甜的家伙,对京中局势还不甚了解,此时若是去清清面前凑,岂不是白给清清增添麻烦?
程宥泽留在殿中一个一个的敲打今日的世家。
陆青黛则是被扶进了偏殿。
言执玉让太医来看她的脉,生怕她因此郁结伤身。
陆青黛无法,只得依了他。
“都是我不好,我未曾想到皇帝他第一次见你就会……”言执玉说不出脏话,但他的神情显然跟陆归寺是一个样子。
两个人都对皇帝失望至极。
原本只是简单的党争还好,他们能够看成是帝王平衡朝堂势力的手段。
但如今看来,皇帝根本就是昏庸!
若不是大虞底子厚,在皇帝把政务交给太子之前还撑得好好的,想必大虞早就毁于皇帝之手了。
言执玉算是明白了,在这位皇帝眼中,什么人伦道德,什么江山百姓,什么一世清名……这些通通都没有他当下的喜乐重要!
言家效忠国君,但若是君主昏聩,他们也不介意提前效忠下一任的君主。
“没事的,这种事情你们都没有预想到会发生。”陆青黛柔声安慰他,可是少女此时的嘴唇有些失了血色,手也是冰冰凉凉的。“这不是你们的错。”
言执玉给人盖上薄被,大手轻轻揉搓着她的手,轻轻哈气取暖。
“是我的错。”
“我识人不清,效忠错了人。”
“不,不止是我,言家一家都效忠错了人。”
言执玉跟她道歉,语气中满是自责,“若是我能早点发现皇帝真正的性子就是这样的,我定然早日谋划,绝不让你受今日之苦。”
“是他往日装的太好了。”陆青黛按了按他的手,指甲轻轻划过他的掌心,带去一阵一阵的酥麻。
言执玉没有察觉,只是坚定了日后言家站队太子的决心。
他一心一意的为自家小娘子暖着手,没有看到陆青黛欣慰的笑容。
美人微微侧头,白皙的手指就这样叠在言执玉的手上。
今日倒是没有白跪白委屈。
陆家和言家看透了皇帝,殿下懂得了权力的重要性,阿彻依旧蠢笨赤诚的让人安心,怕是日后会寻不少皇帝和程穆环的麻烦出来。
而她,看到谢渺然的几分表现的同时,也顺带着调教了一下她的男人们。
这不,太子党的凝聚力不是更上了一层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