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刘祖春的屋吗?有人要找他哩。”
刘祖春坐在小板凳上,收拾着一堆小白菜,抬头一看,人就呆住了。
这个外号洋人的老大哥,跟自己是非亲非故,素不相识的。为什么,他要找自己呢。
刘祖春跛着一条受伤不久的腿,走到他跟前,惶惑看着这个凤凰城的怪人。
“老弟,你是叫刘祖春吧?”
他见到刘的腿脚,有点不方便,赶快说:
“你的脚,有毛病了吗?”刘点了点头说:
“是刚刚从常德,走路回来的。几百里的山路,把这脚,都走坏了。”
年轻的刘祖春,不懂得自己,应该如何招待这位稀客。
这位凤凰城有名的大人物,也不懂得,人家应当要请他坐。
不过看样子,人家也不想坐。只是离刘祖春很近的站着,眼睛到处张望,从老凹光镜的上方,用他那双红丝锁边,含着一点泪水的小眼睛。
直直盯住刘祖春,面带笑容地问道:
“老弟,你猜猜看。我为什么,会来找你?”
刘祖春看着眼前的稀客,心里头想:
“你的心事,我怎么会猜得出来呢。”
只见这位小说中的大先生,个子矮小瘦弱,戴一顶黑呢礼帽。一脸长相,实在是不好看。
额角宽阔,下巴尖瘦,穿一身黑布短衬。和不太长的黑布裤子。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气味。把刘祖春一时间,给裹了起来。
说话时,也有一股不好闻的洋人味道。不过他见到了刘祖春,好像捡到了一件宝贝,喜气洋洋地,把一个东西,从衣服口袋里掏了出来。在刘祖春面前,晃了几下,才说:
“老弟,你看,这个是什么东西。你再猜一猜。”
刘祖春满脸惊疑,看着他手中那个东西。原来,是一个白色的大信封。张口结舌的刘祖春,这时候还不晓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好了。
大先生自顾自地大笑道:
“我晓得,你是猜不到的。你真的,是猜不到的。老弟。好了,我不要你再猜了。现在把他,交给你。你自己看吧,一看,便知晓的。”
说着,他把那个大信封,交给了刘祖春,自己在那里,乐得像一个小孩子。
这个大信封,便是沈从文,从上海写给远在凤凰城里,生活都已经没有着落的刘祖春。这是他的第一封信,是用的毛笔,在宣纸上写的。
刘祖春看完了这封信,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也不懂得,应当对大先生这个大恩人,说些什么话,才好了。
看着刘刘祖春那副惶惑的样子,大先生就更加开心了:
“老弟,哪,这也是从文,寄给你的。”
他又把从文从上海寄来的,沈先生的那本,带一点橘红色封面的小说集《入伍后》,交给了刘祖春。
然后自己又纵声大笑,且把他那只瘦小的手,拍打着刘祖春的肩膀。他是为他自己的弟弟而高兴。也为刘祖春而高兴。更为他自己这手,出奇制胜的功夫,感到非常地高兴。
因为有了那一封封,沈从文从外地,给刘祖春寄来的信。有了沈氏兄弟,对这个凤凰青年的无私帮助。
自此以后,这位也是年仅二十岁,由于地方上那些恶势力所迫,而失业的高师毕业生。走向了和沈从文当年的道路。只身住进了北京大学附近的沙滩公寓。一日三餐,啃的是简单烧饼。
第一年到北京大学,旁听了中国历史。第二年考入了北京大学历史系。可是要在北京城扎了下来。
要读书,要住宿,还要对付,一日三餐的伙食。
在凤凰城的家人,却穷得没有一个钱,来资助他。生活的重压,逼着他走向文学创作的道路。
这个时候的刘祖春,虽然幼稚、天真、纯朴。虽然身在异乡,却勇敢顽强。
在困境当中,还是要想起那充满和煦阳光的故乡,那山、那水、那人、那年节的锣鼓。那倏然间,便远去了的金色童年。那如何得到了别人的帮助,来到了北京城。
一九三七年十一月,沈从文的弟弟,就是那个打了一夜的扑克,就凑足了四十块大洋,送给刘祖春,去了北平的沈岳荃。
随着一二八师全体将士,勇赴浙江嘉善。去狙击侵华日军第六、第八两个军团。
全师人从凤凰城出发,被一列火车,半夜由杭州,载运到了最前线。途中无一向导带路,在湿雾迷蒙之中,搜寻到了应该防守的国防工事。
当时全城民众人已走屋空。只剩下来了一个县长。手里提着一大串,编号国防工事堡的钥匙。交给了这位凤凰人,团长沈岳荃。
自己便随同那一列车走开了。什么工事图纸,一页也没有留下来。在沈岳荃的指挥下,战士们将工事铁门次第打开。然后开始进行狙击,敌人的疯狂进攻。当时的战斗,异常惨烈。
因为交通运输,等各方面的因素,后援一时跟不上来。该师守卫了七天七夜,特别是后面的那几天,几乎是饿着肚子,在坚持战斗。
大白天,日本鬼子仗着飞机大炮,狂轰滥炸。然后重兵冲进前沿阵地。晚上,一二八师战士摸黑战斗,短兵相接,又把鬼子赶了出去。
沈岳荃指挥的一个营,在营长张靖华的带领下,藏在壕沟和被炸弹炸成的孔穴里,任敌人飞机大炮拼命轰炸,一天落下了六百多枚炸弹。还是死守阵地,一步也不退让。
到了后来,一营兵士,仅剩十六人。营长身负重伤,连长排长全部死光。就这十六个人,居然还爬出了壕沟和敌人肉搏,一直战斗到了援军的到来。
嘉善保卫战结束之后,一二八师湘西子弟,除了七六七团,仍有一个建制团之外。其余各团,伤亡过半,损失惨重。
四个团长受伤,十二个营长,死七个伤五个。连排长死三分之二,伤三分之一。但是他们打出来了中国人的士气。令疯狂日本军队刮目相看,从此再不敢轻视中国军队。
在嘉善保卫战里,沈岳荃所指挥的一千五百人当中,只有一百二十多人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