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机缘巧合又让二人相遇,可卯落泉仍如先前那样,自顾赶车,一言不发。丁虚云在车里冥想半日,终于有了话题;而车外的冷风让她根本掀不开车帘。卯落泉听不到车内的动静,竟忘了车中还有人。寒意渐涌,他取下酒葫芦喝酒取暖。
宫中御酒与他钟爱的一和国杏酒味道大相径庭。此酒之香,不为软木塞所囚,可谓香飘十里。可入喉时却觉得清冽,丝毫也不黏稠。细细咂来,醇香依旧流连于唇齿之间,仿佛在舌上种下一片高粱。只是高粱茂盛过后,便是野火焚田的焦灼;苦和辣一同在口中炸裂迸发,直滑入腹中。
“独向西风漫卷,散落青发飘娆。锈渍残巾挂枯梢,空拂破天晨晓。凄风难乱苍絮,只抹魄散魂消。回看代代与朝朝,暗隐几分机巧。”
卯落泉唱起一首《西江月》,天上飘起了雪花。
春雪,孤歌,人独醉。马儿自己沿着道路行走,卯落泉闭上眼睛。恒空与媚儿在花丛中缠绵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不知廉耻,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强烈的羞耻感顿时爆发,他只觉燥热四起,不由得将领口盘扣解开两个。但是比起他在花厅外的仓皇而逃,他现在竟想多将此情景审视一番。那姑娘抚摸着师弟的头,眼中满是爱意,就像——在幼时抚摸自己的安然师太。他回忆起那种感觉:她的手很柔软,那种触感让幼时的他无比迷恋。可惜自从他三岁开始习武,就再也没与任何异性有过肌肤之间的碰触。
睁开眼,他平静下来。“我的思想怎么也如此肮脏了……不会要走火入魔吧?”他运了一遍气,自觉浑身经脉畅通并无异样,方才放心。
“啊啾——”云儿本来沉浸在卯落泉的歌声中,可实在耐不住冷,弄出了动静。
“有人!”卯落泉立刻警惕,去腰里摸自己的霜痕剑。摸了半天才记起早上为了迎客换过衣服,上官云风更不让他们带武器;乃至从驿馆出发时也将霜痕忘得死死的。“吁——”他勒停马车,一把掀开车帘,看到缩在角落里的姑娘。“你是何人!蹲在我车里做什么!”
云儿只闻得一股浓重的酒气,心道他是喝醉了。“卯少侠……我是丁虚云啊……”
“丁虚云?听着耳熟……”卯落泉有些晕眩,于是甩了甩脑袋。“噢!”他找出行镖令和订单,这才记起来自己是在走镖。“我怎么醉得这么厉害了……”他喃喃低语,收好东西继续默然赶起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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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覆盖了梁坊镇,却掩不住民众洋溢的热情。官道打通,山贼被擒拿的擒拿、驱赶的驱赶;此处全然一派国泰民安。
二人在梁坊镇驿馆住下,吃着热腾腾的佳肴。
“对了,你托剪月给我的那首诗,是什么意思?”卯落泉夹着面前的一盘豆干炒肉。
“啊!他,他竟然给你了?”她面上好一阵窘迫,“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我看打擂的时候认识了剪月,聊到你……一时兴起想送你点什么,身上只有这首诗,就给他了……”
“哦?正明楼打擂你来看啦?”
“看了呢!”她骄傲道,“是南宫哥带我看的。”
卯落泉点点头,停下筷子回忆道:“‘月里有人,山里无人;无处有人,有处无人。’我记得对吗?是什么意思呢?”
“对,对!”听到卯落泉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云儿又惊又喜。“意思……意思……我胡乱写的,卯少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卯落泉想了想,“我觉得,少了两个字。”
“少两个字?什么字?”
“‘无心处有人,有心处无人。’这样,是不是就通了?”
“嘻嘻……”这两个“心”字加到了云儿的心坎上,她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赶紧扒拉两口饭故作镇定。
“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画蛇添足了?”
“没有没有!没想到,卯少侠也是有不少文思的……”
“诶?”听着云儿叫了自己半天“卯少侠”,卯落泉才反应过来她认出了自己。“你知道我是谁?”
“啊……”她咬咬筷子头,“我也是看打擂的时候才知道的。”
“哦……那你早上还在叫我‘赵少侠’呢?”
“那不是因为南宫哥在嘛,我也不知道你俩认识,能帮你瞒着就瞒着呗!”
他会心一笑,问道:“学府的生活,过得还好吗?”
“好……”她没想到这就开始聊起了日常,“嗯,跟想象中还是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本来以为,官学会比乡学更难更严格。没想到老师们一点都没有夫子的架子,都很平易近人。而且很能调动学生的积极性,学习起来既轻松又有趣。”
“那,你们文生,都学些什么?”
“画图啊,历算啊……我还选学了叶刹文,不过才启蒙,嘿嘿,还啥也看不懂呢。”
“叶刹文?”他忽地来了兴趣,“为什么学起了叶刹文?”
“学府要求生员必须选学一门外文……因为南宫哥选了叶刹文,所以我跟着选的。”
“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呢?”他凝眉。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