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沿着那条老路,丁卯二人迤逦来到熟悉的贝都。卯落泉怕惊动上官家的人,只在城门茶肆换了马车,就带着丁虚云去官府办理通关文牒。官府的人办起事来不慌不忙,竟然说需要三日。卯落泉担心在贝都待久了夜长梦多,便使了些银子,让官府加急办理。好说歹说,终于在下午拿到文牒。
等到出城时天色已晚,走了几十里地才发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投宿的地方也难。
“唉呀,我鲁莽了!”卯落泉一声叹,“这是去乌陟的路,下一个村落还要走二百里……”
“二百里?那要走多久哇?”
“三四个时辰……”
“啊?”云儿抬头看看天,约摸着现在已经戌时了。“那岂不是……要走到凌晨了?”
“嗯……”卯落泉一脸懊恼。如果他只身一人,在哪里过夜都是一样的;可如今带着云儿,就得十分谨慎。“实在不行找个树林,你在车里将就一晚吧?”
“那你呢?”云儿只带了一个小毯子,勉强能把自己包起来。
“我守夜。”
“你守夜?不睡觉?”
“嗯。不用担心我,我常年这样走镖的。”
不多时,卯落泉寻到一片不大的林子,将马车停在树木中间的空地上。随即他卸下马车、拴好马,又寻了些树枝点起篝火。
“点了火,要是有歹人来怎么办?”云儿不安道。
“点火一来为了取暖,二来为了驱兽。人,我是不怕的。”卯落泉把火扒拉旺盛,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那火苗有如在她心尖上跳动,即使她坐在马车上、离篝火颇远,也觉得周身尽是暖意。
“那我……先休息了……”她缩进车厢,把自己裹紧。
待她睡去,卯落泉拿出霜痕仔细观察着,满怀爱惜。“这是云儿做的剑缰,但我看着,怎么好像也出自你手一样?”他低声呢喃,不知在对谁说话。“你们认真起来的样子……实在太像了……”
他的思绪刚刚飘远,忽地背后一凉,敏锐地感到有人在接近。
“谁!”
卯落泉跳起来,将霜痕横在身前。不待他转头,四下便窜出几个蒙面人,将他和马车一齐围住。
“没想到我们脚步这么轻,还是被你发觉了!”
来者均蒙着面,衣着齐整,不像一般的山贼。不过他们却手执普通朴刀,卯落泉便由此猜出了对方几斤几两。
“哈。”卯落泉把霜痕抱进怀里,缓步走近马车。蒙面人只是紧盯着他,缩小包围圈,却没有妄动。“朝廷的剿匪令颁布了两年,怎么还没把你们这群贼人除干净?”
“谁说,蒙面的就一定是匪了?”为首的瘦子向前一步,目露凶光。“霜花蛇赵三爷,可还认得老子么?”那人扯下面罩,露出长须。
将自己认成赵三,看来不是汇城派来的人,卯落泉松一口气。“认得,你不是姓山名贼么,你的名字就写在脸上呢!”
“你!”瘦子咬牙切齿,忽而又从牙根处挤出一阵阴笑。“呵呵呵哈哈哈……人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玉龙,老子可算等到你了!”
“嗯?”听他提起真名号,卯落泉下意识捏紧手中的剑鞘。
“要不是咱兄弟在武帮会上认出了你,打死我也不敢相信,我大哥竟然有幸死于小玉龙之手!”
卯落泉可算想起来,两年前自己在匪窝里杀死的那个王丙。而面前这位,就是后来手持狼牙棒寻仇的长须瘦子。“你倒真是执着啊。那不妨让我看看,这两年你进步了多少?”
言毕卯落泉便要出手,却被瘦子喝住。“慢着!老子知道你武艺高强,咱兄弟都不是你的对手。所以在你动手前,老子有必要做下自我介绍!”瘦子掏出一面令牌,“在下王戊,如今是巡检,有品阶在身!你敢打我,就是打朝廷命官!打朝廷命官,就是谋逆犯上!”
卯落泉皱起眉:“什么时候山贼能入流了?”
“说起来,多亏了你呀!先感谢你给我大哥留了全尸,让我换得五十两银子;再感谢你在武帮会上做局,老子只给你们云门投了十两,前前后后竟然赚了两千两!”
“哼。用亲兄弟的头买官,还敢这么嚣张?”
“买官?呵呵!我买你娘!”王戊的一番炫耀在卯落泉面前似乎没起到成效,他不禁恼羞成怒。“老子如今上面有人!你可知道皇上身边的红人,金公公?”
原来王戊有了靠山,难怪如此嚣张。“管你金公公银公公,我统统不认得!”卯落泉眨眼间便闪到王戊身后,不待王戊反应便击落了他手中的朴刀。接着卯落泉左手将王戊的胳膊拧到背后钳着;右手紧握剑鞘,环上王戊的脖颈。他啪地抖开半截剑刃,以臂弯抵住剑柄——那剑缰听话地缠上他的手臂——冰冷的利刃正对着王戊突突直跳的动脉,吓得他动弹不得。
“你,你敢对老子动手!老子是金公公的人!”
“你不抹黑他就算了,还真以为他能放下身段罩着你?他拿了你银子,巴不得你死,这样就没人知道他受贿的事了!”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子……小的错了,少侠饶命!”王戊嘴上这样喊,空出的右手却在给小弟打手势,示意他们去劫持马车。
卯落泉瞥到旁边几个人在向马车挪动,果然分了神。他松开王戊,收起霜痕换到左手,同时踢起地上的朴刀用右手接住。“都别动!谁动我就杀了他!”
王戊即使没被钳制,也不禁腿软。他以为小玉龙会屈服于汇城知县,就定会屈服于金大利;没想到这个人根本不知道金大利是谁。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这步棋走错了,可到了眼下的局面,只能想想如何逃脱小玉龙的魔爪。
“放开我们老大!否则你车里的小娘子就没命了!”不知何时,一个小喽啰竟然已经扒到了车后,探出半个身子,朝卯落泉晃晃手里的尖刀。
“云儿……”卯落泉心里一紧。丰富的江湖经验让他立刻冷静下来,他随即冷笑道:“敢劫持黑面罗刹的马车,你还是头一个。”
“黑面罗刹!”小喽啰果然慌了神。
“别听他瞎说!”几个蒙面人窃窃私语道,“那会儿我明明看到是个柔弱的女娃儿,长得还很水灵呢,怎么可能是黑面罗刹!”
“对,要不然她怎么不敢出来?”
“捅她一刀,看看她叫不叫!”
“捅个屁!狗杂种,你嫌老大死得不够快?”
“嘘……你们闻到什么怪味儿了么?”
卯落泉也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忙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
“是……是硫磺!”
“硫磺?不好,有埋伏!”
蒙面人正在猜疑,马车里就丢出来一个呲火花的东西。
“霹雳弹!快跑!”
王戊见状也顾不得卯落泉的威胁,拔腿就往旁边的树丛里蹿。卯落泉趁乱跳到车前一探究竟,正遇到云儿扒开车帘。
“泉哥,快走!”情急之下她顾不上避讳,直接扑到了他怀里。他接稳她拔腿就跑,两人刚跑到拴马的树旁,车厢处就响起巨大的爆炸声。他要回头看,却被她喝住:“别看了,先跑,待会儿还会炸!”
他丢下朴刀背起霜痕,慌里慌张地解开缰绳,同她一齐跨上马背。王戊等人以为爆炸结束了,冲上来想要拦住他们,不料又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卧倒在地不敢再动弹。
卯落泉和云儿奔袭了十几里地,估摸着王戊不会再追上来,方才摸进一个山洞歇息。
“你还带着霹雳弹?”卯落泉惊魂未定。纵使他武功高强,也害怕那会爆炸的物什。
“那是我改良的‘连环霹雳弹’,一共有十响呢!”云儿一脸得意。
“你胆子可真是大……我小时候亲眼见过被爆竹炸伤的人,伤处血肉模糊。因此跟火药沾边的,我一律不敢碰……”
“原来……泉哥也有怕的东西呀!”云儿笑道,“我研究了这么多武器,就对火铳情有独钟。可惜上明不让私造火铳,只有工部可以。这也是我坚持科举的原因,我想进工部……”
“会的,”他拍拍她的肩膀,“你肯定可以。”
“哎呀!坏了!”她惊叫起来,“我的包袱还在车厢里!”
“啊!”他这才发现,跑了这么久,两人除了一匹马一把剑,一直都是两手空空。“别急,我回去找找!”
“诶泉哥,我和你一起去!”
“别,你在这儿等我,两个人骑马马吃不消。”他解下霜痕递给她,“拿好防身用,利得很。不管能不能找到,半个时辰我准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