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男说着说着,声音就变得哽咽了。她的目光从胡步云脸上移开,再也不敢看胡步云的脸。因为她看见胡步云眼里已经有了晶莹的泪光,此时,她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胡步云就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胡步云几次想打断崔若男的话,他心里有太多的疑团想要第一时间解开。但他最终忍住了,这时候打断崔若男,是绝对不理智的。
崔若男继续说道:“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真的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那一段痛苦的旅程,忘记了母亲的离去。我有了新的名字,跟随养父姓崔,叫崔若男。养父对我很好,视如己出,他在中年之后娶了一个当地的女人,但没有生育孩子,没过两年,那个女人离开了他,家里就又只剩下我和养父两个人。
养父的生意越做越大,给了我富足安逸的生活,但我却越来越感到孤独,因为他已经没多少时间照顾我了。家里倒是很热闹,管家、保姆、园丁、厨子、保安,一应俱全,但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
直到有一天,养父带着我去母亲的坟头上香,他突然问了我一句,你知道你母亲是哪里人吗?我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他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你知道你的老家在哪里吗?我还是摇头,我隐约记得有一个小山村,但不知道那是哪里。养父叹息一声说,忘记了也好,我们都无法回到过去了。
很多记忆,只要心里想尘封,那是真的可以抹去的。我知道养父一直心存愧疚,他认为母亲的离去就是他把我们带上新的人生旅途造成的。他害怕回到过去,忌讳提及母亲,而我也一样。我不愿回想过去,那过去就逐渐剥离了我的身体,成为看不见、摸不着、想不起的云烟。养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养父的家就是我的家,我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养父把我宠成了公主,给了我丰厚的物质生活,我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成就现在的我,坐在你面前的崔若男。
但是,无论记忆尘封得如何密不透风,总会在某一个时刻不经意地重新开启。我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哥哥。我哥哥在我心里是模糊的,只是一个在尘土飞扬的村道上,哭喊着追一辆绿色吉普车,撕心裂肺地叫着妈妈、妹妹的脏兮兮的小男孩。和别的乡村孩子的形象没有什么两样,他叫什么名字,后来长成了什么样子,我都无从去想象。
后来我当了记者,到过不少乡村去采访,见过不少留守儿童,那些在村道上奔跑,在学校里打架,在老师面前哭鼻子的男孩,我总在想,其中会不会有一个人是我哥哥。
但这样的念头总是一闪而过,我多傻呀,我的哥哥怎么可能一直停留在孩童时代不长大,现在他早就应该娶妻生子了。或者,他已经走出了那个小山村,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但是人的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当我今天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认定你是我的亲人。你这张脸是从未出现在我梦里的,也是现实中我从未见过的。
但一见到你,我哥哥的形象一下就清晰了,你眉宇间的气度,你的笑容,让我没有经过任何记忆过滤,就把你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连接起来了。走在你的身后,我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我哥哥。尤其是当苏振告诉我你叫胡步云之后,我一下就有了眩晕的感觉,是的,我完全可以确定了,你就是我哥哥。”
胡步云激动地站起来,哽咽着说:“小云,你是我的妹妹胡小云?”
崔若男也站起身来,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流淌。她哭着说:“哥哥,你就是我的哥哥。当你叫出了胡小云这个名字,就已经不需要任何佐证了。”
茶室内瞬间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胡步云感到一股暖流与酸楚交织在心头,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时光。
兄妹俩紧紧拥抱。此时无声胜有声,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表达亲人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幸福。
“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现在能见到你,真好,只是……只是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胡步云声音哽咽,泪水终于滑落。
胡步云还没来得及表达心中的激动和悲痛,就听见有人敲门。胡步云轻轻推开崔若男,使劲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坐下,这才大声道:“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