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迟迟未能回过神来。
方才顾自光的那一番话，犹如汹涌的浪潮，狠狠地冲击着她的内心，让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有可能是这般模样。
细细想来，难道就仅仅因为自己太过老实，太过本分，从不会耍心眼，更不懂玩弄心计，所以才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吗？
真的是这样的原因吗？
“你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宫女，却知晓这么多事情，难不成都是那位长公主殿下告诉你的？”沈瑶提及口中的这位长公主王瑶时，心中的滋味真是复杂难言。
“那不然呢？就这种事儿，哪怕我绞尽脑汁去想，恐怕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呀。原来这背后竟藏着如此复杂的人性。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绝大多数还没有觉醒的女性，居然会对此事守口如瓶，仿佛守住这个秘密，就等同于保全了自己的清白一般，她们就这样默许了‘落红’这一说法所带来的所谓‘真实效应’。而你呢，就因为太过单纯，没有做任何的遮掩，便如此轻易地被夫家所不容。但这件事呀，说到底，根本就不是任何女人的错！”
顾自光若非一直在公主殿下身边，耳濡目染地听殿下讲过诸多类似的观点，恐怕她也会和这个时代里的其他女子一样，默默地遵循着这些压迫女性的规则，而从不去思考其中的不合理之处。
“照你这么说的话，难道我真的没有任何过错吗？”沈瑶一直以为，自己是吃了老实巴交的亏，才把自己害得这般痛苦不堪。
可如今顾自光却斩钉截铁地说，这并不是女人的错，那自己真的就没有错吗？
她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没有错，可命运的捶打让她意识到，落红太重要了，没有落红这一清白的标准，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只能接受最糟糕的命运……
可若是她也圆滑一些，像大多数女子一样制造了落红的迹象，她就不会活的像现在这般水深火热了。
“沈小姐，你自然是没有任何过错的呀。善良、真实，不弄虚作假，这些可都是一个人极为可贵的品质呢。你所经历的这一切苦难，压根儿就不该由你来承受。这一切，都是这个时代的错，是那些不合理的规矩，是那些墨守成规、苛刻至极的要求在压迫着咱们女人，逼迫着我们不得不去遵循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可要是这些规矩能够被改变呢？那所有让我们女人痛苦不堪的东西，不就都将不复存在了吗？”顾自光一脸认真地对沈瑶说道。
沈瑶听闻顾自光的这番话，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自光：“你这个小宫女，怎么能说出这样的大话！你莫不是疯了？规矩就是规矩，那可是沿袭了千百年的，那么多人都未曾反抗过，咱们又能怎样呢？女子若想在这世上活下去，就唯有依靠男人这一条活路罢了。女子若是没有办法验证自己的清白，那就只能等着被嫌弃……我也曾读过不少男人读的那些书，里面讲的都是如何让男人变得强大，可关于女人的书，却全都是些训诫之词，这恰恰也说明了，咱们和男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顾自光着实没想到，像沈瑶这般出身的大小姐，竟然会被这些规矩训诫得如此……如此的既天真又迂腐。
在沈瑶的认知里，女子就应当如同书中所写的那般模样。
世家对于贵女们的种种要求，让她们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在夫家派上用场，而并非是为了她们自己。
顾自光听了沈瑶的这番话后，心里只觉得既难过又愤怒。
她不禁暗自想道，若是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去阅读那些正常的书籍，而不是只能读那些教导女子该如何磨平自己的棱角，如何当个受尽压迫的傀儡的书，那该有多好啊。
“沈小姐，那你之后可有什么打算呀？”顾自光看着沈瑶，轻声询问道。
沈瑶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满是惊恐：“你……你是要丢下我不管了吗？我现在已经没有去处了，我回不去自己的家了，也没有人愿意收留我。这天下如此之大，可我却仿佛没有了容身之所，没有家了……”
沈瑶心里害怕极了，她真的怕自己会被送回太傅府，或者再次被扔回到林聪那个如同噩梦般的小院子里。
可要是就这么流落在外，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难道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吗？
像她这样孤苦无依的年轻弱女子，在这个弱肉强食、残酷无情的世道里，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沈小姐，你误会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你就放心吧，我们公主殿下肯定会为你妥善安排好一切的。你不用为此担忧，殿下既然吩咐我们千里迢迢地赶来救你，就绝对不会对你的遭遇坐视不管的。不光会帮你安排好往后的出路，还会想尽办法去推翻那些关于‘落红’的荒谬论调，好让女子们日后不必再像现在这般憋屈地活着。”
顾自光每次提到王瑶的时候，语气里总是透着一股格外笃定的劲儿，仿佛在她心里，公主殿下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总能创造出一个又一个令人惊叹的奇迹。
沈瑶这次再度听到顾自光满是崇拜地提起王瑶时，心里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着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如此崇拜她？难道仅仅是因为她这个主子对你从不苛刻吗？”
沈瑶不禁想起了小翠和自己的关系。
小翠对她一直都很忠诚，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始终没有背弃过她的人。
可小翠却不会像顾自光这般，对王瑶怀着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崇敬之情，也同样崇敬她沈瑶。
“自然不全是因为这个原因。公主殿下她，从来都不会苛待身边的任何一个下人。平日里在私底下，殿下甚至对我们从来都没有摆出过公主殿下的架子，她还会教导我们如何去拥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如何去找到真正的自己，做真正的自己。就拿我的名字来说吧，我现在叫顾自光，这名字就是殿下让我重新取的。以前家里给我取的名字叫盼军，可我觉得那个名字远远比不上现在的自光好呀。‘做自己的光’，这意味着我将能够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不再只是为了别人的期待而活啦！”
顾自光这个名字背后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呀。
沈瑶听了，不禁在心里暗暗对王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位公主殿下原来如此不同，怪不得能让李临风一直都对她念念不忘呢。
沉默了一会儿，沈瑶又再次开口问道：“所以说，你就只是改了个自己喜欢的名字，这样就能做自己了吗？可你不还只是别人的宫女吗？做下人的，哪里能谈得上有什么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