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元蹲在祠堂门槛上嚼着冷硬的馍,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戴孝妇人攥着洗衣槌从东院跑来,木盆里的水溅在青砖上,泛起的泡沫里裹着细碎的槐花瓣。
“井台…井台底下有东西!”她哆嗦着指向回廊尽头。穿褐衣的独眼匠人嗤笑着拎起铁锹,缺了半颗的门牙在晨光里泛黄:“妇人家就是爱咋呼,待老子…”
话音未落,西厢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众人赶到时,八仙桌上的琉璃镜匣大敞着,镜面蒙着层乳白的翳。林开元凑近细看,那层白翳竟是细密的蛛网,每根蛛丝都缀着米粒大小的虫卵。
“昨夜这匣子还盖着红绸。”陈伯的拐杖重重戳在门槛上,惊得蛛网簌簌颤动。老仆袖口滑落的瞬间,林开元瞥见他腕上墨绿血管已蔓延至肘部,像老槐树皮下鼓起的筋络。
独眼匠人突然抡起铁锹砸向镜面:“装神弄鬼!”铁器与琉璃相撞的刹那,镜中陡然伸出只青灰的手。匠人踉跄后退,铁锹柄上赫然留着五道抓痕,指痕间渗出的黑水正腐蚀着木柄。
“快撒艾草灰!”戴孝妇人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香囊。林开元眼疾手快抢过香囊扬手一抛,灰烬触及镜面时腾起幽绿的火苗。镜中传来声凄厉的哀嚎,那只手缩回前在窗棂上留下道焦黑的抓痕。
陈伯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午时三刻前,把东院水缸挪到雷击槐下。”
日头爬过影壁时,林开元与匠人抬着水缸往后园去。缸底黏着层暗红苔藓,随着颠簸簌簌掉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指甲状刻痕。
“这他娘的是…”匠人突然撒手,水缸歪斜着砸在槐树根上。缸里残存的水渗入泥土,焦黑的树皮顿时鼓起无数水泡,每个泡里都裹着只蜈蚣的幼体。林开元抄起扫帚要拍,却被陈伯枯枝般的手钳住手腕。
“动了这些蛊虫,今夜它们就会钻透你的耳膜。”老仆指甲缝里嵌着槐树皮碎屑,“三年前那七个护院,脑壳里掏出的虫卵能装满一升斗。”
戴孝妇人蹲在树根旁,木盆里的绣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你们听,像是有小娃在哭…”
众人屏息时,树洞深处果然传来细弱的呜咽。林开元举着油灯凑近,火光惊起一片飞蛾,翅膀上的磷粉在暗处拼出张模糊的人脸。树洞内壁上布满抓痕,最深的一道里卡着半枚玉扳指——正是独眼匠人昨日炫耀过的传家宝。
匠人的脸瞬间惨白:“这…这不可能!”他伸手要掏扳指,怀里的铁锹突然脱手砸向树根。腐殖土飞溅处,半截森白的手骨正攥着把生锈的铜钥匙。
“第三个。”陈伯往树根泼了瓢井水,水面倒映出的却不是众人身影,而是七个模糊的影子正在刨土。林开元注意到其中有个佝偻背影,藏青布衫与陈伯今日所穿一模一样。
未时三刻,日头最毒时分,独眼匠人不见了。林开元寻到西厢房时,琉璃镜匣又自行打开了。这次镜中映出个扭曲的背影,正在用铁锹疯狂刨地。当那人转头时,镜面突然迸裂,飞溅的琉璃碎片划破林开元手背,血珠滴在窗台上竟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快用井水冲洗!”戴孝妇人扯着他就往东院跑。井绳轱辘转动时格外滞涩,木桶出水时沉得反常。林开元提起木桶的刹那,一截青灰的手臂突然攀住桶沿,指节上套着独眼匠人的玉扳指。
妇人尖叫着跌坐在地。林开元强忍恐惧细看,桶里沉着块青石板,正是刻着“壬午年七月初七”的祠堂牌位。石板上粘着片带血的指甲,边缘整整齐齐像是被利刃削下——与井台裂缝里那半片恰好吻合。
“你男人修瓦那日,”林开元突然抓住妇人手腕,“可曾碰过祠堂的砖?”
妇人浑身剧震,腕上银镯撞得叮当响:“他…他说在梁上摸到个织锦香囊…”话音未落,祠堂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供桌上的长明灯碎了一地,灯油竟是粘稠的黑色,遇空气便腾起三尺高的绿焰。
陈伯在火中投掷艾草灰的背影忽然僵住。林开元看见老人后颈的皮肤正在龟裂,裂缝里钻出细密的槐树根须,每根须尖都挑着颗米粒大的虫卵。
“当年李举人给女儿办的及笄礼,”火焰熄灭时,陈伯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用的是槐树根酿的酒。”他掀开供桌下的青砖,露出个褪色的香囊,金线绣的“槐娘”二字已被血渍浸透。
戴孝妇人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她疯狂抓挠自己的脖颈,皮肤下凸起的纹路与槐树皮如出一辙。林开元抢上前按住她双手,却摸到她怀里滚落的木牌——背面新增的刻痕正是匠人的生辰八字。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声鸦啼刺破死寂。林开元独自站在雷击槐下,树洞里塞满缠着红线的铜钱。当他伸手触碰时,铜钱突然齐齐立起,钱眼处钻出的蜈蚣在空中摆出“壬午”二字。
陈伯幽灵般从树后转出,手中捧着崭新的木牌:“该去祠堂上香了。”牌面上“林开元”三字正被血渍浸透,而生辰一栏的墨迹未干——壬午年七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