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粘在眼皮上像糊了层鱼鳔胶。林开元抹了把脸,指缝间扯出丝状的血浆。小六子跪在青石板上干呕,吐出的却是成团打结的头发,发丝间缠着碎骨渣。
\"别看自己的影子。\"老宋突然抓住林开元的手腕。老人的指甲缝里渗着血,独眼盯着雾中漂浮的灯笼,\"它们在挑拣祭品。\"
话音未落,小六子的呕吐声变成了诡异的吞咽声。年轻衙役的喉结上下滚动,脖颈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的纹路。林开元按住他肩膀的瞬间,摸到皮下有东西在蠕动。
\"闭气!\"老宋突然将油纸伞倒扣在地,伞骨撑开的圆形区域竟暂时阻隔了血雾。小六子剧烈咳嗽,从嘴里拽出半截沾血的灯笼穗子。
雾中传来骨骼碰撞的脆响。林开元举灯照去,血雾里浮现出七具无头尸体,每具都穿着崭新的寿鞋。当灯笼光照到第三具尸体时,他看清了尸体手中的物件——是刘灯笼匠惯用的裱糊刷,刷毛上还粘着碎肉。
\"他们在...做灯笼?\"小六子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七具尸体同时抬手,指骨间缠绕着猩红的丝线。丝线另一头通向雾中,随着某种节奏开始抽动。
老宋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胸口大片淤紫:\"三刻钟前,我摸过刘记铺子的门板。\"淤痕形状赫然是只手掌,五指位置正好对应心脉要穴。
雾中丝线突然绷紧。林开元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琴弦般的嗡鸣,后颈不受控制地向左扭转。他用刀鞘死死抵住下巴,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十步外的赵老头尸体正在抽搐,断裂的颈椎像蜈蚣般拱起。
\"闭眼!\"老宋的暴喝在耳边炸响,\"看灯笼光!\"
林开元勉强转动眼球,瞥见最近的灯笼表面鼓起人脸形状。那张脸的五官正在融化,眼窝处伸出竹篾般的尖刺。当他的视线与灯笼接触的刹那,后颈传来被钢丝勒住的剧痛。
小六子突然惨叫。年轻衙役疯狂抓挠自己的脖子,指甲带起道道血痕。在他翻卷的皮肉里,隐约可见淡黄色的灯笼纸正在生长。
\"喉骨...\"老宋的声音发颤,\"他的喉骨在纸化。\"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小六子的惨叫变成了纸片摩擦的沙沙声。他张大的嘴里涌出裱糊用的浆糊,舌头上浮现出朱砂画的符咒——正是灯笼匠用来封棺的镇魂符。
雾中丝线再次抽动。林开元感觉有冰冷的手指探进自己口腔,顺着喉管往下爬。他发狠咬破舌尖,血腥味炸开的瞬间,那种被异物入侵的恶心感突然消退。
\"含住这个。\"老宋递来半截指骨,骨头上刻着北斗七星,\"刘灯笼匠的右手小指,我验尸时藏的。\"
指骨入嘴的刹那,林开元尝到生铁般的腥味。远处七具尸体突然齐刷刷后退,手中丝线崩断成血珠。小六子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嗤响,大团湿漉漉的灯笼纸从嘴角挤出来。
\"子时将近。\"老宋独眼里泛着混浊的光,\"七煞锁魂阵要合拢了。\"
仿佛在回应他的预言,整条街道突然剧烈震动。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粘稠的血浆,两侧屋檐垂下无数麻绳,每根绳结都在往下滴落黑水。林开元发现这些麻绳的排列方式,与刘记铺子房梁上那截断绳如出一辙。
血雾突然被某种力量撕开。三十步外的十字路口,三百盏红灯笼围成环形缓缓旋转。灯笼阵列中央跪着个人影,看身形正是失踪三日的知府大人。
\"大人!\"小六子挣扎着要往前冲,被老宋一伞柄敲在膝窝。老仵作的声音像从墓穴里飘出来:\"看看他的影子。\"
知府的身影被灯笼投射在墙上,本该静止的影子却在重复上吊的动作。脖颈每次套进虚无的绳圈,现实中的知府就会发出窒息的咯咯声。更可怕的是,随着影子自缢次数的增加,知府真实的脖颈上正逐渐浮现勒痕。
\"救...救...\"知府突然抬头,整张脸皮像灯笼纸般透明,皮下血管排列成符咒纹样。他的双手死死抠住地面,指甲掀翻后露出的指骨,竟与刘灯笼匠铺子里的人骨灯笼架一模一样。
林开元刚要动作,脚下突然踩到软物。低头看去,青石板不知何时变成了剥下来的人皮,每块皮上都印着灯笼纹样。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坚硬之物——是刘灯笼匠上吊用的房梁,此刻正横在街道中央。
\"时辰到了。\"老宋仰头望天,雨不知何时停了,墨色天幕上北斗七星亮得妖异。七具无头尸体突然同时抬手,指向知府所在的位置。
知府的头颅开始缓缓旋转。
林开元咬碎了口中的指骨,腥甜的骨髓混着血水咽下喉管。在知府脖颈扭转到九十度时,他看见对方后颈浮现出竹篾编织的纹路——就像灯笼匠在给灯笼架收口时打的死结。
\"原来如此。\"林开元突然冲向灯笼阵列,靴底踩碎数盏红灯笼。飞溅的灯骨碎片划破脸颊,他尝到自己鲜血的味道与指骨如出一辙。
最后一盏灯笼被踢飞时,知府的脖颈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头颅在旋转一百八十度后静止,暴突的双眼正好与林开元对视。那对瞳孔里映出的不是他的倒影,而是三百盏漂浮的骷髅灯笼。
老宋的叹息在背后响起:\"我们才是祭品。\"
整条街道的灯笼同时炸裂,无数人皮裱纸在空中飞舞。林开元抬手遮挡,发现自己的掌纹正被重新排列,渐渐形成与灯笼符咒相同的纹样。
血雾散尽时,他们站在刘记灯笼铺里。房梁上那截断绳静静垂着,绳结上的黑血还未凝固。小六子摸着自己完好的脖颈,知府大人的尸体跪在门外街心,仿佛从未移动过位置。
更鼓声穿透雨幕。
子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