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太太一扫方才的严厉,赶紧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让人将崔大奶奶搀了起来。
拉着孙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她宽慰道:“瞧你这孩子,心里有事为何不说出来,仔细憋坏了酿出病来可怎么好?”
崔大奶奶顿觉心中受用,看着祖母也一阵服帖:“多谢老太太关怀。”
“老大媳妇。”她又转脸去看崔太太,“我晓得你是做婆婆的,心疼自己儿子也是难免,可媳妇受了这样的委屈,你可不能一碗水端不平,这些日子你务必给茂学媳妇撑腰。”
崔太太扯了扯嘴角:“哪里用老太太您说,我晓得的。”
说罢,又走到崔大奶奶身边,好生安抚。
得了两位长辈这样的疼爱,她即便再多的憋闷,这会子也减轻了大半。
祖孙三代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崔大奶奶才离去。
回到自己院内,身边的红梨才道:“也难为奶奶这样隐忍了,还好老太太、太太这样疼您,往后定然能苦尽甘来。”
崔大奶奶正坐在铜镜前卸妆,用那柔软的棉布帕子沾了温水一点一点洗去脸上的脂粉,身后是穗儿正在给她卸掉钗环发髻,一缕缕乌黑油亮的青丝垂在肩头,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松了口气。
“也是不容易,熬了这么久,总算能得到老太太的疼爱了……”
在这个府里,若是能得崔老太君的照拂,那才是真正有人撑腰,原先她过得那么憋屈,丈夫不与自己同心,婆婆也向着儿子,她有多委屈可想而知,如今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即便是婆母也要改变些个态度了。
正想着,外头来了个丫鬟,正是崔太太身边的心腹,说是给大奶奶送了头油和胭脂膏子来。
崔大奶奶赶紧起身接了。
摆在烛火下一瞧,就连栗妈妈都惊叹了两分:“这可是上好的货色,那会子咱们去外头买都未必有这个强。”
崔大奶奶拿起那只精致的瓷瓶,打开盖子闻了闻,只觉得幽香弥漫,沁人心脾,端的是好东西。
她又是酸涩又是无奈道:“瞧瞧,若不是今日,我又何曾有这个福分用得上这些?收起来吧。”
“那……盛娘子那头?”穗儿问。
她动作顿了顿:“横竖没人知晓我去找过她,家里也不曾听到风声,本就是钱货两讫的买卖,我已经按照她的说法服药了,如今身子也大好,往后——”
她咬咬牙,“就不要多来往了吧,免得叫夫君不快。”
夜幕降临,崔家即便不缺钱,可到了夜间也就几个主子的院内燃着烛火。
盛娇向来节俭,也不愿叫几个小的跟着一起熬夜受累。
于是拿了地契回来,把她们几个叫来看了看,她还没来得及夸这套房屋的好处,谁知这几个竟然异口同声道:“娘子拿主意便是。”
说完,铺床的铺床,打巾子的打巾子,竟是半点不把这回事放在心上。
盛娇哭笑不得:“我说你们啊,这可是咱们往后要住的地方,我先落在桃香名下,往后你们几个小的大了,我也照样给你们置办一套。”
水菱年纪最长,已经像个小大人一般,闻言手里的活计不停,口中却利落道:“我才不要,我做这些个事情都忙不过来了,哪里还能打理一座宅院?娘子真是看得起我,我啊只消一日两餐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便好,什么劳什子的屋子,我可消受不起。”
水蕙与水芹相视一笑,也纷纷附和。
盛娇无语:“……有了自己的宅院才算有自己的家啊。”
“与娘子在一处不也是家么?”
这话说得她一阵唏嘘,又感慨万千。
正愣神的时候,桃香板着脸过来了,往她怀里塞了一只棉布的枕头,那枕头巾子上还绣着花儿,仔细一瞧是春日里盛放的桃花,瞧着针脚细密,那花瓣儿灵动明媚,栩栩如生。
盛娇笑道:“真好,你是把自己绣在上头送给我了。”
桃香顿时面红过耳,啐了一声:“娘子还不赶紧去休整,准备安歇,整日胡说八道,当心带坏了她们几个小的。”
一屋子女眷说说笑笑,又过了一会儿才熄了灯。
深夜,盛娇出门了。
身着一套漆黑的素袍,仿佛能与这夜色完美融合为一体。
头戴兜帽,面笼一方同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清透深幽的眼睛,于黑夜中快速往外走去。
她的步伐很快,没有半点迟疑,仿佛这周遭的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不过几个转身间,她就从偏门出去,绕到了崔家的后头去了。
这儿有一条偏僻的小路。
寻常时候没人走。
盛娇住进来之前就查探过,这条路刚好就对着唐大夫的家后门。
从这儿走,不会有人察觉。
笃笃敲了两下门,很快那门便打开了一条缝。
盛娇快速进入。
眼前提着一盏油灯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大夫。
跟着走进屋内,见到了躺在床上的邹氏,与往常不一样,今天邹氏竟然是清醒的,瞧见盛娇来了,她面露惊喜,忙就要下床行礼,盛娇抢先一步上前扶住了她。
“婶子莫要多礼,我今夜前来须得抓紧时间,你我都是旧相识了,且我如今也不是当初的高门千金,莫要这样亏待了身子。”
盛娇缓缓道,言辞清雅,不见丝毫纠结。
邹氏一听,眼眶微红:“是小姐受委屈了……”
“不急,这两日沈正业来过没?”盛娇转脸去问唐大夫。
“来过,就在小姐屋子被烧的当天晚上就来了。”他一五一十,“似乎是来探听虚实的,我按照小姐说的应对,他没有发觉。”
她勾起嘴角:“做贼心虚,好歹是做了几年知州的人了,居然还这般稳不住,我还以为他能撑着几日再过来,没想到……”
“这也是难免的。”唐大夫半讥半笑,“谁能想到,三年前淮州那一场瘟疫竟是这位沈大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多少民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能安睡这些年才是稀奇。”
盛娇摆摆手:“他既做得出,自然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