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今日,他怕是走不出顾家大宅了。
顾明昱后背抵上冰冷的书架,看着门口围堵的数人,暗骂着自己掉以轻心。
“拿下!”
顾庆河直接下令。
顾家死士刚准备上前捉拿顾明昱时,十几支玄铁箭破空而来,精准钉入书房内的木桩墙中,箭尾雕着龙纹的翎羽剧烈震颤。
“御林卫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轻扯的嗓音穿透院门,顾家大宅正门轰然倒塌。
只见小久走在最前,一袭暗黑衣袍,手中黑檀长弓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木屑飞溅间,二十名御林卫鱼贯而入。
“你们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我顾家府邸!”顾庆河暗感不妙,强行镇定问道。
小久挽弓的手纹丝不动,唇角上扬,随即翻腕亮出一枚纯金令牌,龙纹在日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御前护卫小久,奉皇命特来调查永安城顾家。”
顾庆河盯着令牌上“如朕亲临”的篆刻,脸色忽青忽白。
突然劈手夺过身旁死士的弩箭:“黄口小儿也敢冒充钦差?这令牌怕是... ...”
“顾庆河。”
温润的嗓音响起,温瑾川踏着满地碎木缓步而来。
顾庆河双眸下沉,紧了紧手心。“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但陛下亲赐的令牌顾爷硬假装不识的话,那在下只能多给您记上一过了。”
小久收回手中的弯弓,走至温瑾川面前作揖:“温大人。”
顾庆河虽从未见过此人,但看这御林卫的头头对他如此恭敬,想来身份不简单。
温瑾川轻哼,视线落到书房内的顾明昱身上,停顿几息后轻笑:“顾庆河,顾庆海的大哥。”
顾庆河脸色骤变,死士齐刷刷提剑指向温瑾川。
温瑾川不紧不慢的抬手,一瞬间,顾家又陆续涌入三十名御林卫,分散在了各处角落。
“奉圣谕,顾家近十年来偷漏税银四百余万,即刻查封所有账册文书,顾大公子倒是替在下省了翻找的功夫。”
温瑾川话音未落,顾明昱已不动声色地将账册往怀中藏得更深。
“大人此言差矣。”
顾庆河强作镇定,额角却渗出细汗,“我顾家向来安分守己,何来偷漏税银一说?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不知这位大人从何处听来?”
温瑾川唇角微扬,缓慢开口:“九年前,顾家商船三十艘,报运丝绸九百担,实载一千三百担。这少报的四百担,不知入了谁的私库?”
“还有...”温瑾川停顿了会继续说道,“江南水患,朝廷拨付赈灾银两百万。经手的虽是宛城官员,但你们顾家却也参与其中,实际发放不足半数。这些银两,请问顾爷去了哪?”
“还有更精彩的呢。”
温瑾川忽然抖开一张地契,“顾家在宛城购置了三万亩田地,可是契税凭空消失。”
“这些我们先暂且不谈,在下实在想不明白,顾家的根基明明是在永安城,为何会在宛城三洲买下上万田地。怎么?你们是想迁移到宛城吗?还是说,宛城有你们得同伙?又或者说是你们的靠山?”
顾庆河已经满头大汗,以上这些本该消失的秘密,此刻竟被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他死死盯着温瑾川手中的地契。
那上面连最隐秘的暗记都分毫不差,正是顾家独有
“不可能...”
顾庆河声音嘶哑,“你怎么知道的... ...”
话刚出口,意识到不对后立即闭上。
“你这是诬陷!证据呢?!”
证据... ...
温瑾川挑眉,除了顾家在宛城新购的田地地契,其余他还真拿不出。
方才那些,也不过是白倾尘先他们一步抵达宛城,查到的一丝蛛丝马迹。
温瑾川眸色微沉,指尖在地契上摩挲了两下。
“证据?”他垂头低笑,将地契收入袖中,指了指顾明昱:“不是在他那吗?”
话音未落,右手骤然抬起。数名御林卫瞬间抽刀,寒光并排。
顾庆河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青瓷花瓶。碎瓷迸溅间,他看清温瑾川眼底的冷意。
那根本不是要讲理的眼神。
“绑了。”
两个字轻飘飘落下,御林卫听令涌上。顾家死士刚要动作,小久反手三箭钉入他们脚前地面?
“抗旨者,诛九族。”
顾庆河被按跪在地时,突然嘶声大笑:“没有实证就抓人,你们御林卫就是这么胆大包天?”
温瑾川俯身替他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这可是陛下亲自授令,不如顾爷去找陛下问个清楚?”
顾庆河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灰败。
“带走。”
温瑾川直起身,淡淡吩咐道。
小久以及所有御林卫立刻上前,将顾庆河及其死士尽数押下。
躲在围墙后的小厮发现大老爷被绑,立即找到苏氏告知他方才见到的全貌。
苏氏大惊:“老爷呢?老爷在哪!快去通知老爷!”
小厮领命,随即消失在了顾家大宅。
顾大老爷被皇城军士抓走的同一时刻,大宅内顿时一片混乱,女眷的哭喊声、仆从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顾明昱仍站在书房内,手中紧握着那本账册,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顾大公子。”温瑾川走到他面前,伸手道:“账册。”
顾明昱犹豫片刻,终是将账册递了过去。
温瑾川翻开扫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有了这个,顾家的罪证就齐全了。”
“你耍我。”
“顾大公子这话何意?”
“你既然有陛下的授令,顾家你也就可以随时来查,为什么要我来偷?”
温瑾川闻言,唇边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账册封皮,抬眸时上眼皮微挑。
“我不这么做,如何让你立功?你父亲这些年做的事,够抄顾家满门了。而你,”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顾明昱,“作为顾家大少爷,你觉得你能独善其身?”
顾明昱有些惊愕,原以为这温瑾川是利用他顾家大少爷的身份,没想到却如此帮他。
“你...”
温瑾川叹了口气,将账册收入袖中,缓步走近。
他与顾明昱差不多高,气场却不能相比。
“在剿灭魔教之时,顾辞救过我,他也求我保下你,我既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谢谢... ...”
“不用谢我,要谢,便谢谢你这个二弟吧。”
顾辞... ...
顾明昱想到这个二弟,心底便一阵的难受。
他们自幼一同长大。
彼时,顾辞的身世尚未被揭露,顾明昱起初的确是将他当作亲弟弟般真心相待。
然而,待到知晓顾辞竟是与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后,却未曾料到,他对他竟生出了嫌隙。
顾夫人与顾庆海本就不和睦。
自从怀了阿昀,两人便不再同房。那时顾明昱一心认为是顾辞的母亲引诱了他爹。
可随着慢慢长大,他发现顾庆海就是这个披着人皮的牲畜。
在外的女人数不胜数,全然不顾母亲的颜面。
顾夫人重病时,顾庆海没有露出一丝担心,甚至巴不得顾夫人早日离去。
顾辞对他的兄友弟恭做到极致,八年前他差点就要真心接受这个弟弟时,阿昀又葬身火海。
不明真相的他,又将一切罪责强加在顾辞身上,对他不是打就是骂。
甚至还逼他进千面阁,只为寻一个早就消失了的步摇。
他都这般对他了,为何顾辞还一心想着他... ...
想到上次离别,他不过说了句能不能原谅大哥,那人便泣不成声。
这人,究竟是有多傻... ...
越想越难受的他只能装作不在意,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心虚,随后问道:“你们要把我大伯带到哪里去?”
温瑾川神色淡然,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的令牌:“先带回千面阁关着吧。”
“千面阁?不带去官府?”
“顾大公子,你父亲能在永安城一手遮天,肯定与城内的官员有所勾结,不然,你真以为官府是吃素的。”
闻言,顾明昱惭愧点头。
随即喉结滚动两下,沉默了会,疑惑道:“可你们直接抓人,不是打草惊蛇了吗?我父亲若是知道消息,说不定就不会南下。到时候......又怎么引出杀害沈怀卿的真凶?”
温瑾川忽然轻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运筹帷幄的从容。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混乱的场景,慢条斯理道:“顾明昱太小看你父亲了。”
顾明昱一怔。
温瑾川转过身,眸色深沉:“顾庆海不止会南下,而且还会提前几天启程。”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在这里,他腹背受敌,尤其沈怀卿所在的千面阁够让他焦头烂额,如今陛下又派人查抄顾家,你觉得... ...他会坐以待毙?”
顾明昱呼吸微滞,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一定会去宛城。”温瑾川沉声,“而且会比原计划更快、更急。因为现在,他必须去找他背后的人,那个能保他命的人。”
顾明昱心下意识追问:“你们... ...早就计划好了?”
“也不是。如果三日前你没有答应帮我们盗取账本,那便是另一个计划,好在...顾大公子可以相信。”温瑾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顾庆海这些年能在朝中横行,靠的可不是顾家那点家底。宛城的那几位... ...才是关键。”
顾明昱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卷入了一场远比想象中更大的局。
“原来是故意打草惊蛇,逼我父亲自乱阵脚?。”
“蛇若不出洞,我们怎么抓?”
顾明昱沉默良久,终于苦笑一声:“看来... ...我父亲这次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温瑾川没有接话,只是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不想继续再谈下去,他怕听到顾明昱心软的话。
毕竟亲父子,哪会这么容易接受。
临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顾明昱,你比你父亲聪明。希望你不要妇人之仁。”
“... ...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明昱心底有些敬佩,看样貌,此人比他还小上几岁,可为人处事却出乎意料的老道。
还能在短短时间查到顾家十年的生意往来,以此推断贪下的银两。
温瑾川不以为意:“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一个对好友有愧的人罢了。”
话音落下,修长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只余下一室寂静。
顾明昱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忽地有些落寞。
从这一刻起,顾家的天,真的要变了。
——
官府。
衙门内,青砖铺就的地面泛着冷光,两侧衙役手持长棍,面无表情地分列而立。
堂上挂着明镜的匾额,衬得整个公堂愈发压抑。
沈怀卿负手立于堂中,衣袂垂落,神色淡然。
许昊辰与另外三名千面阁护卫静立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唯有顾辞一人跪在冰冷的地上,脊背挺得笔直。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那官员眯起三角眼,指着顾辞厉声喝道:“身为人子,竟敢持剑胁迫生父,此乃大逆不道!按律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沈怀卿眸色骤冷,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顾庆海竟不在堂下。
“大人。”沈怀卿忽然开口,“敢问顾老爷何在?既是双方对质,为何只见我千面阁的人在此受审?”
官员面色一僵,他怎能说出顾庆海已被他请到了偏厅用茶。
随即捋着胡须道:“本官审案自有章法,岂容你置喙?”
话音未落,沈怀卿眼底寒光乍现,忽而轻笑一声:“明明一同入的衙门,可迟迟不见人。大人,草民怎么觉得您不敢得罪顾老爷呢?”
“放肆!”官员猛地站起,“本官念你是千面阁阁主,江湖中人不懂规矩,这才网开一面。若再胡言乱语,连你一并治罪!”
两名衙役立刻上前,长棍交叉拦在沈怀卿面前。
顾辞面色紧了紧,好似一种随时出手之态。
而沈怀卿不惧权威,冷笑道:“倒是请大人说说草民犯了什么罪?一个时辰前我恰巧路过,顾庆海不问原由就将赌坊走水一事怪到我们千面阁头上,而大人却不审问顾家,这还有天理吗?”
“大人既然要秉公执法,为何不传唤顾庆海上堂对质?莫非这永安城的律法,只对平民百姓有效?”
“又或者说,”沈怀卿挑眉,高声:“衙门与顾家蛇鼠一窝!”
“你你你... ...”官员气的满脸通红。“来人!沈怀卿藐视公堂,大言不惭... ...”
正要下令将人收押,堂中忽然闯入一名衣着艳丽的男子。
男子手持御赐令牌,用着那声极其魅惑的嗓音说道:“且慢。沈阁主乃陛下钦点的江湖表率,大人这是要动皇上看重的人?”
那官员看清令牌,登时面如土色,慌忙从案后绕出,跪地行礼:“下官参见监察司大人!”
满堂衙役哗啦啦跪了一地。
沈怀卿看了几眼,好似有些眼熟。
努力回想着此人在哪见过,脑中忽地一闪。
这不是一年前,来千面阁要过人皮面具的魔教教主白倾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