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白色四翼道出“暴君”的名号,陈忆楷眼底闪过一丝慌张。
微妙的情绪波动立即被在场的两位四翼觉察。
白色四翼玩味地注视着陈忆楷,血红的唇上勾着戏谑的笑。
一旁,新生的“仆”此时也朝站在他们中间的白色四翼龇着獠牙,替陈单凌展现着露骨的敌意。
公演已经结束,人们正有序散场。
陈单凌只怕那些人类会被眼前的陌生四翼盯上,遂冷声道:
“有事么?”
他读不出同为四翼吸血鬼的这家伙的心思,只能透出一点威胁的意味。
朽白也显露出了戒备姿态,他已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主…人。”
陈单凌一惊。
回头看向陈忆楷时,却发现他竟朝着那白色四翼行礼。
“你怎么回事……”
陈忆楷没应声,身子却微微颤抖。
陈单凌明白了缘由,便以气韵将陈忆楷钉在这天台上,再颇具敌意地冲着白色四翼咧出他的六颗獠牙。 不得不说,陈单凌这本就自带杀气的长相再配合露出牙龈的威慑表情,效果显着。
“这是什么意思?”
白色四翼的语气虽然依旧轻佻,从气声上却能听得出他心里的底已没了一半。
“他可不想跟你走。”
“‘仆’也配有个人意愿?那就看看他能不能违抗得了我。”
白色四翼轻蔑地勾起嘴角,朝陈忆楷一招手、白色的气韵冲破陈单凌方才稍以施加的亡息,将陈忆楷拉了过去,
“……你这是第二次抢走我的下属了。
“量你刚接触这些,我不与你计较,四翼之间发生冲突对你我都不是好事。”
他本以为可以借此让陈单凌从气势上败一些,不料陈单凌根本没在听这句话。
“抢走”……难道是说叶窈?
陈单凌倒真不在乎这层利弊关系。
“呼”的一阵风刮过。
叶窈赶到、挡在他与白色四翼之间。
她以野兽警惕之姿弓背站立,透黑的嘴唇显示着她极差的身体状况。
“怎么?要宣战?”
“如果你要带走他,我不介意跟你打一场。”
朽白化为常人体型,暗暗催动术法,暗蓝色的结晶体绕着白四翼的脚边攀爬,
“灭杀之岩,亡灵戮魂,『荆棘禁棺』。”
念毕,晶体的爬行速度骤然加快,固定住了白色四翼的整个身躯。
白色四翼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讶异之色:
“你的蝠灵分明已经恢复,你怎么没死?”
“你无权过问。”
朽白双掌一合,结晶完全吞噬了白色四翼的全身、使其陷入昏迷。
白色四翼在结晶中不断出现新伤又愈合。
“主人,您期望如何处置陈忆楷?”
“这关陈忆楷什么事?”
“白翼不具备精神操控的能力,因此陈忆楷是白翼之仆的可能性极大,属下恐怕需要排除威胁。”
“我信他,还有别的办法吧。”
陈单凌看着陈忆楷与两个“仆”还站得僵硬,实在于心不忍,便让他们睡了过去。
再抬眼看向结晶包裹着的白色四翼时,他却听到了心声。
『疼……』
这心声分明就是——
“源原?”
陈单凌霎时打碎了结晶。
暗泛幽蓝的碎片雨中,幻象散尽。
陈单凌将浑身被结晶伤得体无完肤的源原拉到身前。
见她还是人类,陈单凌松了口气。
但过于惨烈的伤口让他担忧。
源原已很虚弱了。
“白翼不同于黑翼,它们不仅无法施展精神操控的能力,更不会使用幻象,那么合理的解释便只能是:
“这白色四翼,借助了恶魔之能。”
朽白的目光中骤然狠辣,表情阴狠至极。
源原奄奄一息,受朽白的亡息威压影响又呛出了口血来。
“朽白,你先冷静。”
陈单凌暂时没有心思注意到朽白如此不同以往的表情。
若早些见到,他就要再考虑考虑是不是不该应下这场肃清了。
“……是属下失礼了。”
朽白调整好情绪又变回蝠灵形态,这才仔细检查源原的伤势。
他叹道:
“属下方才的术法是按四翼都无法承受的强度所设,若非‘血契’所在,她应会当场死去。”
“…救得了吗?”
“难了。”
陈单凌怀里的源原浑身是伤。
四翼虽能舔舐疗伤,如此大量的伤口却让陈单凌不知从何治起。
他不知所措。
认真一想,对于异性来说,他的舔舐无论在哪里都显得怪异。
源原的体温正在急速下降,陈单凌知道自己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
“您是期望葬送她,还是让她作为‘仆’痊愈呢?”
陈单凌陷入两难。
“拖延过久的话…成为‘仆’的机会也会丧失。”
陈单凌听着源原微弱的呼吸,内心愈发纠结。
他很清楚成为吸血鬼的痛苦和挣扎。
他早就深刻地体会过了。
“……我想让她自己选择。”
陈单凌抱着源原小心翼翼地蹲跪下来,将她的后脑枕放在膝盖上。
散落下的暗红长发与血污交汇,竟难以分辨界限。
他终究咬住了源原的颈动脉。
源原早已疼得麻木,若不是胸脯微微起伏,说是死尸也不奇怪。
陈单凌只从源原颈侧抿了她极少量的鲜血,而后轻轻放下,静待异变完成。
源原紧闭着的双目流出两股血泪。
又过了一阵。
源原刚一睁开布满黑气的眼睛,就被陈单凌握住了心脏。
她疼得再次昏死。
直到陈单凌松开心脏,才重新醒来。
源原念了声“主人”便要下跪,陈单凌却绕到她的身后、箍住了她的双臂。
“……你们是谁?”
源原惊醒。
她茫然四顾,与以前从未见过的封修洛打了个照面。
封修洛还保持着蝠化的状态,表情也臭臭的。
源原大感不妙,想逃、才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刚要挣脱,陈单凌的手握得紧了些。
“谁啊?放开我——”
源原想回头看,陈单凌却刻意躲闪:
“等我忙完,会向你解释。”
“解释?您…是——
“您是主人?”
“够了,我不想听你这么叫我。”
源原不知所措。
她直愣愣地望着跟前,三个昏迷的“仆”正倒在地上。
陈忆楷的四肢还有黑红气韵固定,场面颇为诡异。
“肃清顺利吗?”
薛奕辰还未来得及卸妆就从后台赶来,他看着惨死的那一人、还有眼前的“仆”,心中不由得一紧。
“双翼都清理了,可惜还是死了几个人类。只按双翼清理程度来看的话,就勉强算顺利吧。”
“……死了多少?”
“刚才只救下七个,死了十二个,还有一个被黄毛咬了。”
“这样吗……”
薛奕辰看向陈单凌。
只见陈单凌虽已清醒、但眉头紧锁,似是有着异常凝重的心事。
而被他限制着行动的这名女子的状态却不像陌生的“仆”。
难道是碰到了相熟的人?
薛奕辰通过神情的推断一向准确。
他猜测完毕后,便朝源原安慰似的微笑道:
“我先送您回家吧?眼下情况复杂,您还是先离开为好。”
“可我是怎么来这里的?”
“这件事我们会去查,我回头再找你,你先走吧。”
“是…”
见源原这么回应,陈单凌愧疚更甚。
他轻轻将源原推向薛奕辰,立即背过身去:
“……她就拜托你了。”
“好的,我稍后回来。”
薛奕辰稍点头致意,带着源原轻盈跃起,飞离了这一带。
随着距离拉远,那天台上随风而动的红色长发快速地在源原的视野中缩小。
她怔怔地问:
“‘主人’……是陈单凌吗?”
“抱歉,现在需要您远离那个地方,您是他的朋友吗?”
“……对。”
“您还是只当他是朋友就好,他需要记得他曾是人类的人。”
薛奕辰没有直面回答源原的问题。
他认为,这事应该由陈单凌亲自来说。
陈单凌待剩下的两个“仆”醒来,亦放他们走了。
残余的结晶一点一点地随风消失。
若非天台上还剩着的斑斑血迹,这肃清行动便更像是一场梦境。
陈单凌也希望这只是梦而已,自己醒来能仍是人类。
不会连累朋友、更不会连累那些无辜的人。
只可惜,这一切已经真实地发生了。
朝着他最不希望的那个方向发生着。
“此事涉及恶魔,您目前难以追查。”
“……她是从什么时候被调包来的?”
陈单凌隐忍着情绪,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
忽然将熟悉的人卷进与他相关的事件中,他还接受不了。
“属下会尽力查明此事,还请主人等待几日。”
朽白划出去往魔界的洞口,迅速离开了。
“这家伙没问题吧?”
“我也不知道。”
陈单凌托起陈忆楷,飞往了薛奕辰的住宅。
封修洛紧随其后,向薛奕辰发送短信打了招呼。
回了宅子。
陈单凌将陈忆楷固定到客厅的沙发上,薛奕辰隔了没多久也回来了。
“我和我爸看着他,你先洗澡去吧。”
陈单凌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脏污,内疚道:
“抱歉,衣服还是弄脏了。”
“沾染血污在所难免,您不必在意。”
薛奕辰依旧笑得温暖。
他一直照顾着脾气火爆的封修洛,非常了解如何为人安抚情绪。
陈单凌走在通往客房的长廊中,巨大的黑翼摩挲着墙面沙沙作响。
他从通讯录中点开源原的名字。
犹豫半晌,终究没敢拨通。
直到门前,他才发现翅膀还没收回。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对蝠化习以为常了。
…是从什么时候习惯的?
陈单凌怔住。
良久,他进入洗手间,洗净手上干透的血。
抬眼,镜中映出他被猩红浸染的面容。
暗红色的发丝被凝固了的血块粘在脸上,只剩一些五官特征还能让他认出这是自己。
连眼瞳都是朽白那般恶魔的样子。
真的只过了一个月吗?
自己还有几分像人?
他不敢深入去想。
他接起温水洗去大部分的血污,这才解除蝠化。
而这一次,他感觉自己解除蝠化时好像更费力了,甚至差点无法收回。
在终于将翅膀收回背后时,陈单凌犹豫着、再次看向镜中的自己。
尚残余着淡淡血迹的脸庞并无其他异常。
但他不敢放松。
朽白曾说,吸血鬼的蝠化就是解除对自身能力的限制。
难道我快抑制不住了吗……
陈单凌紧咬下唇。
近来蝠化时总是无法阻止蝠翼的出现,这已经让他够烦的了。
他冲洗着身子,凝固的血块从惨白的肌肤上一点一点地剥落。
血污软化,他才能脱下衣物。
床尾,手机振动两下,弹出了新增信息。
陈单凌大概能猜到是谁。
他抬头怅惘,安静得像一尊石膏像。
他愣了非常久。
直到热水变冷,他才有了点知觉。
他把开关拧紧,擦干了身上的水珠。
回到客房,点开手机的屏幕。
刚才的信息,果然是陈鹿发来的。
陈鹿已经决定好了游玩的地点,时间也选在了天黑以后。
陈单凌刚回复答应,陈鹿就来了电话。
他踌躇一阵才接通。
并作了次深呼吸,故作轻松道:
“你还不睡吗?”
“嘿嘿嘿~想找你说说话~”
“嗯好啊,聊什么?”
“你已经忙完了嘛?”
“差不多忙完了,所以明天才能陪你们散心啊。”
陈单凌说着,又宠溺地笑了笑,
“你们呢?这些天憋坏了吧?”
“你不让我们出门的嘛……”
电话那头是陈鹿噘嘴嗔怪的话语。
“……抱歉,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方式。”
“明天出去玩的时候会不会碰到啊?”
“应该不会吧。”
未免追问,陈单凌迅速转移了话题,
“现在也很晚了,你赶紧睡吧,别到明天没精神。”
“好~哥哥也睡吧!”
“好,晚安。”
“晚安!”
电话挂断,陈单凌又一次沉沉睡去。
这一睡着,强行压制着的翅膀又不自觉地展开。
两对蝠翼铺满了客房的地面。
冷色的月光悄然映在窗帘后的缝隙。
清澈如水的辉光一点一点地、被那旭日镀上了层金。
陈单凌熟睡一夜,四米翼展的巨大蝠翼无力地瘫在身旁,衬得他更显渺小。
……
魔界。
朽白这一次去往的却不是他先前到过的地下室,而是一处满是紫黑色荆棘的地方。
他正抓着一个属于白翼族群的恶魔的颈部。
平日他本就冷漠异常,此刻他的金瞳竟更是阴沉得像那灰烬中透出的带着余温的光。
如何形容那种光芒?
那是只消一张纸屑落入,就可以再生出火焰、将外来物燃尽的光。
他隐忍太久了。
“擅将噬殷古籍转人世者,汝也;助那白翼者,亦汝也。”
朽白显然对这些答案已经完全笃定,语气中甚至不带一丝怀疑。
眼前的四翼恶魔冷笑着藐视着他,丝毫不否认这一切。
朽白的眼中,憎恶又多了一分:
“携吾妹入魔界者,亦然汝也。”
“吾认,令妹之死,吾有部分责任,然真正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白恶魔说着,嘴角又讥讽般地勾起,
“令妹姓甚名谁,汝可还记得?”
朽白答不上来。
妹妹的名字……丝毫不记得了。
“汝妹之名汝亦忘之,却欲为其复仇?汝于魔界居百年仍未弃净人性,此乃汝所以脆弱之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