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疾驰,隔着不远,便瞧见了平康里坊门入口处被几十匹矫健的突厥骏马拥堵住了,两人不得不绕务本坊与平康坊之间的窄巷,这里正对着的是平康坊的西侧坊门。两人下了马,将马缰拴在了一侧的石磙上,隔着夯土墙边能听到丝竹之音悠然渗透。绚烂曲调此起彼伏,诸如琵琶、笙、拍板、拍鼓声夹杂不绝。
此时尚未入夜,便已然如此热闹,只怕宵禁入夜后,平康里的闹景更甚百日十倍。
只是在这靡丽之音中,李稷骤然听到了几声寺庙的晚钟之音,犹如闹市中突然参入一丝禅定,瞥见他眸中闪烁着几分难掩的好奇之光,宴安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言道:“时下圣上心向佛道,致使长安城内佛寺星罗棋布,每一坊间皆可见梵宇林立,佛塔耸峙,平康坊这繁华之地,亦不例外。别看它声名在外,为风月之所,然其深处,亦藏着菩提古刹与阳化禅院,佛光普照,不分雅俗,共融于这红尘万丈之中。”
“一边水漾舟行,声乐高奏,间有红颜劝酒,一边寺钟如禅,诵经念佛,这特娘的简直就是长安士人‘云上的日子’。”
李稷轻启朱唇,几句俏皮话悠然飘出,随后悠然尾随宴安,自西门翩然步入,左拐之间,一幅雅致的画卷徐徐展开——北、中、南三条幽曲巷陌,宛如三条银绸,轻系于前,各以一轮明月般的拱门为引,绫罗轻拂,粉墙黛瓦间,牡丹娇艳、桃花含羞、柳丝轻舞,各自成趣,竞相生辉。
所谓曲巷,实则宽广可容两驾双辕华车悠然并行,此刻,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平康里内,此三巷各具风情:南曲与中曲,皆是风华绝代之地,优伶佳人,翩翩起舞,吸引着无数官宦雅士、王公贵胄流连忘返;而紧邻坊墙之北曲,又名一曲,则另有一番风味,寻常百姓、小本商人乃至怀揣梦想的贫寒举子、待选官员,于此间穿梭,虽环境略显简朴,却也别有一番烟火气息。
布局之中,南北中三曲泾渭分明,一眼可辨:南曲,高台耸立,直插云霄,尽显繁华;中曲,则以独院别居为主,更有碧水曲溪蜿蜒其间,添了几分灵动与雅致;唯有北曲,数十栋彩楼错落有致,高低起伏,虽排列看似纷乱,实则蕴含着一股质朴与生动。
三曲并列,各自绽放,共同编织出一幅平康里独有的斑斓画卷,令人叹为观止。
李稷站在入口处仰望一阵,对宴安道:“进得这里,可不要妄动了。”
随即他目不斜视,步履间透露出轻车熟路的从容,装作娴熟的恩客,径直向前。宴安跟在他身后,神色间反倒充斥着几分警惕。
两侧楼宇间,偶有几声稀疏的吆喝,随即归于静谧,再也不复响起。
楼阁间的姑娘们皆是慧眼如炬,一眼便洞察出这两位身上的端倪,先不说当前那位俊俏郎君,就后面那位虬髯大汉步伐稳健,面容沉毅,一眼便看得出是公门之人,显然并非来此寻觅欢愉的恩客。
李稷一头扎进了南曲,宴安则混入了北曲。
三曲中诸伎的实际管理者,叫做假母,俗称爆炭(意指其为人泼辣、不宽容),诸伎都随假母的姓氏,按年龄排行,以女兄女弟相称,即所谓香火兄弟。
李稷刚入曲中,便有一身披单丝碧罗笼裙的婀娜女子款步走来,那女子看模样不过三十余岁,女子笑容澹澹,身上衣裙弧领对襟,雪胸仅用裙腰半掩,不系入裙中,便是此曲假母,人称鲍三娘。
鲍三娘一双纤纤玉手,轻抚李稷的脸颊,笑语晏晏:“小郎君是第一次来?奴家看着可眼生呢!”
李稷顺势在假母翘臀上一拍,震得手心都有些发麻,惹得那鲍三娘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他掩饰自己脸上的尴尬,从怀里掏出了事先裴煊给的嫖资,整整三两金,丢在了假母怀中,大咧咧地往房间的胡床上一坐,扬起下巴,装作长安纨绔子弟的模样,说道:“小爷今日便是来此处消遣的,三娘有什么拿手的把戏,尽管叫上来,让小爷我开开眼界。”
鲍三娘掂了掂手中银袋里的重量,拍了拍手,帷幕后顿时走出了一排靓丽的少女,身形纤细秀美,梳双环望仙高髻,着半臂与长裙,臂缠披帛,造型灵动飘逸,李稷一眼便瞧出这些女子不是唐人。
鲍三娘澹澹一笑:“这些是今日才到曲中的女弟,是淛(浙)东国贡来的舞女名叫飞鸾、轻凤,这几个是新罗百济来的,修眉黟首,兰气融冶,冬不纩衣,夏不汗体。所食多荔枝榧实、金屑龙脑之类……每歌声一发,如鸾凤之音,百鸟莫不翔集其上。及观于庭际,舞态艳逸,更非人间所有!”
“我的乖乖。”李稷目光流连在这些不亚于选美的美人坯子间,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界了。
鲍三娘得意一笑:“不过小郎君可不要嘴馋,这些女弟,各个精通诗赋,以文采而非卖春营生,每晚的价钱为一万六千贯铜钱!”
“一万六千贯!”李稷猛地坐直了身体,被鲍三娘嘴里惊人的价钱吓得浑身一嘚嗦。
上次他去了北曲,看了胡姬跳舞,叫了十二个,也才花了五贯钱,这回来了这最优质的南曲,价钱直接翻了整整三千二百倍!
他横着眼,佯装镇定:“三娘莫不是欺我眼生,故意坑我?便是白玉京下凡的仙女,也要不了一万六千贯铜钱一晚吧?”
鲍三娘莞尔一笑,从人群中拉出一位面容娇媚的,指给李稷看:“这位妹妹叫阿莲,从小就被喂食香料,长大后便会自体盈香,出则蜂蝶相随,盖慕其香也!”
说着她举起阿莲的手臂,撸起如薄纱的袖子递给李稷看:“还是处子之身,此为守宫砂,乃是一种壁虎被养于禁宫之中,以朱砂喂食直至全身红遍,然后杀之,将其躯干捣成膏状,点于妃嫔身上,妃嫔被临幸后,红点才会消失。”
说着鲍三娘又连续拉出了其余几位不同姿色跟特点的女弟,一一介绍给李稷。其中不乏高级伎者颇有学识,不仅谈吐文雅,会吟诗作赋,善于周旋于各色官绅名士之间,不论贵贱都只以表字称呼,比之蜀中才女薛涛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李稷不喜欢,或者爱好有些独特,这里也应有尽有,不但有善于戏谑唱曲却相貌常常的仙哥,还有被京城豪强包养仍三心二意的楚儿,有性情火爆动辄抓挠伤人的牙娘,有凄惨病故却诗文传世的女娇娥。小小三曲,也有如此百味人生。
李稷听闻瞠目结舌,确定自己是穿越到了1300年前的长安,没想到这平康坊三曲,玩的如此花花,那所谓的仙哥不就是断袖,那三心二意的楚儿不就是人妻,那性情火爆的,若是手里再拿根皮鞭……还有凄惨病故却诗文传世的不正是病娇!
鲍三娘见李稷迷了眼,倒了碗刚煮沸的茶,递给了他:“小郎君若是挑花了眼也不妨事,不若让这些女弟们统统留下来,今晚只伺候小郎君你一人!保准叫你欲仙欲死,此间乐不思蜀也!”
李稷可不敢这么想,他方才给了鲍三娘的银袋子里有三两金,按照此时长安的物价,三两金约等于三十贯铜钱,可这一个玩耍一夜便要一万六千贯铜钱,便是一千六百金,就算是把裴煊卖了,砸锅卖铁去当仙哥卖身,也赚不回来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