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韶倪觉得呼吸不畅,她开车出了老宅,刚到路口,便瞧见人行道有个黑影散漫地踱着步。
大夏天一身全黑西服,温韶倪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人也看了过来,忽然高高跃起,激动地朝她挥手。
温韶倪诧异地减速靠边停车,这人不是梁自恒又是谁?
温韶倪载梁自恒去了海边,今日傍晚的海平面没有夕阳,厚云蔽天,海风簌簌。
“你怎么找到这么荒凉的沙滩的?”梁自恒跟着温韶倪下了车,将墨镜挂在头顶,眯眸环顾着周边形状怪异的礁石。
“开着开着就到这了。”
温韶倪走到沙滩中央站定,随意甩掉了高跟鞋,光脚站在温暖的沙粒上。
她的左腿小时候骑自行车时摔坏过,当时没有去医院,只找了个村医简单抹了药,结果可能落下了病根,跑时会疼,穿高跟鞋站久了也会疼。
这种隐隐的痛感总在提醒她,自己的卑微与低贱。
温韶倪拿出裤袋里的烟盒和火机,略显笨拙地取出根烟含进口中,背身垂头,用手掌裹着火苗试图点燃。
但海风实在是太大,试了几次,火都被四面八方而来的风吹灭。
“用我的。”梁自恒侧头,唇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他打开金属翻盖火机,撩起温韶倪被吹乱的一缕长发,点燃红唇含着的那根细烟。
温韶倪坦然地深吸了一口白烟,转身重新面向大海。
沈亦迟缺席的那三年,在美国照顾温韶倪的只有梁自恒。
他是她唯一的朋友,虽然有时有些讨厌。
梁自恒拿下别在耳上的香烟,懒懒耷拉着眼睑点火。
深吸一口后,偏头吊儿郎当问:“怎么了,小祖宗?见到我就这么不开心?”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连领带也是黑的,松松垮垮系着,西服外套大敞开,本应庄重的穿着,在他身上却变成了纨绔。
“不是因为你,我公公让我跟阿迟提去沈氏,可阿迟交待过我要远离沈氏。”
温韶倪看着前方,悒悒的目光却没有聚焦,满脸苦愁。
“迟哥才是陪你一辈子的人,你得听他的啊。”梁自恒果断道。
“可我公公能让阿迟随时出差,也能随时摧毁我,最重要的是我什么也帮不了阿迟。”
温韶倪看着他,有些心急道,
“你知道吗?阿迟身边有一个能干体贴的秘书,那个女人家世不凡、与沈家门当户对,今天我公公请她来老宅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我留学时,除了第一年,余下三年阿迟再没来找过我,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女人?”
温韶倪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她穿着无袖的黑色连身套装,宽松的长裤裤管和浓密的长发被海风剧烈吹拂着,显得薄薄一片的人更加无助焦虑。
“那你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是?”梁自恒蹙眉猛吸一口烟,白雾从鼻尖缓慢溢出,又迅速被吹散。
温韶倪吸了吸鼻子,用手腕抹着泪珠。
梁自恒一直在看她,无奈叹了口气,“搞这么紧绷干什么?找个厉害的男模放松一下?”
温韶倪原本冷郁的脸顿时火气上来了,愤恨扭头,狠狠剜了他一下,“变态!”
梁自恒叼着烟挑了挑唇角,“我没否认过我不是啊。”
“你正常点!”温韶倪又瞪他。
梁自恒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温韶倪往左挪了几步,与梁自恒拉远了些距离,瞧着细腻的沙子便想一屁股坐下。
“诶!等等!”梁自恒先唤住了她,利落脱下西服,毫不犹豫地铺在沙滩上,“女孩子家家,真不爱干净!”
温韶倪微微动容,心情好了些,坐下后说了句“谢谢。”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她又问。
“我家死人了,刚参加完葬礼。”梁自恒答,语气毫无波澜。
“谁?”
“你不应该先安慰我?”梁自恒拧眉问。
温韶倪想了想,仰头道:“我请你吃饭,用自己的工资。”
梁自恒垂眼看着她,蓦地笑了,“成咧~死的是我爸~”
两句情绪全然不同的话,他没有片刻停顿地串连着开口。
没心没肺,温韶倪腹诽,举起块方巾给他,“你要哭吗?我不看你。”
梁自恒接过方巾,依旧笑着,“谢了!”
他蹲下身,突然拉过温韶倪的脚,用那块方巾随意地拍去女孩脚下的沙子。
温韶倪惊异地立刻往回缩,梁自恒拽紧了她的脚腕,“别动,这里风太大了,穿上鞋我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我自己会来!”温韶倪觉得不合适,又挣了挣。
“几个月没见,怕你对我生疏了,展现一下兄长的关怀不行?”梁自恒挑眉邪笑。
“我是你大嫂!”温韶倪鼓着脸斥道。
“那更得巴结下不是?”
温韶倪高高撅起嘴,却又拗不过他。算了,和他有什么不合适的。
“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梁自恒突然说。
“什么?”温韶倪紧盯着他的动作,没太当一回儿事。
“关于迟哥没再来找你的事。”梁自恒帮温韶倪穿上鞋,一脸为难苦闷。
“这你真的是误会他了,嘶……啊……怎么说呢……”他蹲在沙地上,摩挲着下巴欲言又止。
十分钟后
温韶倪又气又惊地拍着沙地一吼,“梁自恒!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样呢!”
好呀,怪不得帮她擦脚又穿鞋的,原来是先负荆请罪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当只报喜鸟,我怎么知道你体质差到要流产?”梁自恒摊摊手,还一脸无辜。
“你还说!你乱碰我东西!乱说话!怎么能现在才告诉我呢!”
温韶倪气得脑袋嗡嗡直响,猛地踹了梁自恒的小腿一脚。
梁自恒摔坐在沙滩上,龇牙咧嘴地双手合十求饶,
“小祖宗,您原谅我吧!我当时都已经做好在你面前下跪的准备了,没想到迟哥一句都没跟你提!我这人吧,事不来找我,我不会去找事……”
“你!”温韶倪气急败坏地指着他的眉心,“你捅出那么大的篓子,还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篓子也不算大,至少我没说你没法再生孩子呀!”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阿迟会怎样误会!”温韶倪感觉自己快气疯了,脊背一阵发凉,后怕感席卷全身。
沈亦迟竟然一直知道,怪不得他不再来找她,怪不得他们疏远了那么长时间,怪不得他们之间一直都隔着层纱般……
他们没有决裂已经是沈亦迟极大的纵容了!
梁自恒皱着脸,无奈道:“那我能怎么办?连你自己都不敢跟他说你的身体情况,我还能再火上浇油?这是你的隐私,应该由你决定说与不说,我也很为难啊……”
无法生育对大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清楚,一个长孙远远不够,沈家还需要多多益善的女儿,可以与其他更高阶层或势均力敌的权贵捆绑联姻,互相成就。
只有这样,一个大家族的利益网才会日益巩固和扩大,沈家的势力才能生生不息、坚不可摧。
“你看到报告单打电话时怎么没这么想!”温韶倪大喊,抽出屁股下的西装打他。
梁自恒老实坐着,只护着脸任温韶倪打,嘴里是不可能不说话辩解的,
“啊呀!你往好处想呀,祖宗,这么个奇耻大辱迟哥都能无声无息咽下,他得有多娇纵你,多爱你啊!你说是不是得偷着乐……啊!”
温韶倪猛揪他的头发,从没这么凶过,“乐你块大叉烧!叫什么叫!我没开车撞你,你也该偷着乐了!”
梁自恒不停哀嚎,温韶倪打着打着就落下了眼泪,她想到了她和沈亦迟这几日的甜蜜,这是多不容易拥有的呀。
她只知道自己在国外孤寂,却不知沈亦迟有多灰心落寞。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只知道自己背着他流掉他们的孩子后,还能佯装无事地包容她。
温韶倪自责又心痛,第一次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沈亦迟无言沉重的爱意。
她感觉有一股悲伤的暖流穿过了全身,像干裂的河床又流入了甘霖,像萎靡的枯树又活了过来。
温韶倪停下动作,抽抽嗒嗒地扭头就往汽车走去。
乌黑的发丝粘黏在她因为哭泣湿润泛红的脸上,五官因为激动的情绪颤巍巍,唇角却突然绽开了一抹奇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