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是伪造,岂是你一人之口可以定夺的?”
林倦气定神闲收回留影石,在手中掂了掂:“况且,你从一开始便咬定是我杀了你儿子,我也想问问吴宗主,你有何证据证明?”
说着,他冷着眸子扫了一眼方才嚷嚷的最大声,此刻头快点到地上的几个弟子,讽笑一声:“还是,有谁亲眼所见?”
“这还需要证据吗?昊儿不过是年少时性子直了些,脾气冲了些,与你有些小过节罢了。哪成想你这等睚眦必报的小人,趁收妖时对他痛下杀手,哼!你的同门师兄弟们都如此说,都可为证!”
“哦?是吗?原来在吴宗主眼中,年过百岁的人还能称之为“年少”,以大欺小,以强欺弱也能称为“性直”。都如此说,谁说的,谁作的证,现在让他们站出来与我对峙啊。”
林倦笑着看向那群所谓的同门师弟,谁知一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一般,推三阻四,任那吴宗主及其他二弟如何求劝,又都不敢站出来了。
“你们,你们……”吴宗主气到颤抖,又猛然瞪向林倦,“一定是你暗中威胁!他们才不敢……”
林倦冷冷听着他的胡搅蛮缠,怒火中烧,想入魔的心情此刻达到巅峰,可问了系统,得到一句“时机未到”又强行压了下去。
下一刻,戒律堂的大门豁然敞开,指责咒骂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转为惊异。
林倦和江聿同回身一看,掌门及诸位长老鱼贯而入。
看到一个孤高清绝的身影时,林倦面上的不耐瞬间转为空白:“师尊……”
不是说了要过些时日才归吗?怎么现在就?
祁修抬眸,星色的眸子安抚性看了他们方向一眼,向堂上走去,林倦心下一松,整个人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转而涌现喜悦。
江聿就站在他的偏后方,自然将这一瞬间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低下头,衣袖中的拳微微紧握,令人看不清神色。
有了掌门与师尊坐镇,吴宗主一行人自然不再敢如此趾高气扬,连措辞都是小心翼翼的,满口委婉的“大约”“似乎”“还望姜掌门、仙尊”云云……
又是一番拉扯,林倦及时承上留影石,想了想,还是将另一块也承了上去。
一块是劝解那树妖时留得的存证,而另一块,则是那吴昊早期刻意设置陷阱以及与他对战的留影。
当日不过是为留下查看他的各种招数,思虑破解之法罢了,岂料今日竟全派上了用场。
后者一放出,许多人的目光皆投向了他。
祁修目光少有的复杂,林倦只觉其中包含了心疼,其余的,他有些看不太懂。
直至所有影石关闭,那伙人罕见的息声了,秦越第一个出列,对肃然道:“师尊,仙尊,诸位长老明鉴。吴昊残害同门,勾结妖邪,还泄露宗门功法,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求掌门严惩,为林师弟讨回公道!”
百里凛风亦出列:“弟子附议。”
江聿也上前附议,而后更多的人亦附和起来。
祁修微微启唇,泠然的声音在堂上响起:“掌门师姐,林倦是我徒儿,伤他之人,一个都不可放过。”
听完这一句,后续如何林倦已不太关注了,大约是那吴宗主一行人又开始嚷嚷玄天宗势大欺人,要告整个修真界来讨公道。
可都已这种境况了,岂还由得他们胡来。
林倦这一行不过是来回话,加之承交证据,无端遭受污蔑,自是要还他公道。
考虑到吴宗主一行人仗着辈分总出言不逊,掌门直接让他们先行回峰,后续之事全交由他们处理。
林倦也不想再看那吴宗主与吴昊相似的嘴脸,默默看了一眼师尊,拱手后径自回了净月峰。
“师兄,你……”
“打住!”林倦转回身,看着似乎有千言万语想与他交谈的江聿,叮嘱道,“师弟,你身上既然有伤,还是多去休息吧。今日多谢你为我说话了。还有,师尊已归,还是不要让他为你担心为好。快去吧,我也先回去了。”
迅速说完一堆,他半个字的时间都没留给江聿,直接闪身回了屋。
看着屋前的隔绝结界,江聿忍不住抬起手,又在快要触及的那一刻堪堪垂下手,在结界前呆立许久,失魂落魄回了属于自己的屋子。
“走了吗?”
“检测到主角已经离开。”
“呼~那就好……”
林倦躺在榻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叹息道:“你好像是对的,江聿这个样子,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啊……”
“是吧是吧!我就说吧!”
系统骄傲出声,语气中充满得意,林倦却不觉轻松,反觉不妙。
本来他也没太注意的,可今日这种情况下,有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如芒在背。
后方除了江聿就再无旁人,他也想将此当做意外,谁成想师尊归来后,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倒是没那么自恋,觉得他真如系统所言那般,只因江聿跟任何人说话都隔了一层,跟他也不例外。
比起这些,他更觉得江聿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那些言语行径,只不过是不断在他身侧试探验证。毕竟说的话越多,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既然如此,他还是暂时少与之对话、接触,待要做任务时再出去好了。
这样想着,他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额上传来一点如玉的触感,他猛然睁开眼,正与一双星色的眼眸对上目光。
“师尊!”
“别动。”
一句话,林倦起势瞬间回落,清凉的灵流自额心顺着经脉缓缓流动,又流向肺腑与四肢百骸。
受着师尊的洗礼,林倦再睁开眼时,体内某些细碎的暗伤一扫而空,人也重新焕发生机。
林倦嘿嘿一笑:“多谢师尊。”
祁修并未急着收回手,反倒在他发上抚了抚,轻叹一声:“为何不告诉为师?”
林倦笑意一止,自然知晓师尊在说什么,提前讨饶:“师尊对不起,是弟子逞能了。”
其实也没有太逞能,比起自己完全无能为力的事,这种能靠自己应对的事,自己来解决就好。
一方面是不想让其脏了师尊的眼,另一方面,实是不想给师尊添麻烦。
林倦闭上眼,在祁修的掌心下蹭了蹭,轻笑一声,再睁眼时,眼底似有星光闪烁:“师尊,不必忧心,倦儿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他还想等到日后,亲眼见证师尊飞升呢,这些许挫折都受不住,日后那些必经之途该怎么办呢?
祁修摩挲着他的头发,看着他面前无比乖巧的人,淡淡的隐忧却萦绕在心上。
他的这个徒弟,从来都是过分懂事。
当日入宗试炼,最后一关是他亲自布的心境测试。画面中,几乎每个弟子心底深处都有所求,有执念,有想要对抗的东西,甚至有恐惧……
唯独他的世界,一片空白,像是与这个世间没有半点连接,也没有半点期望,随时都能抽身离开。
他本不欲收徒,可就那一瞬,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测试结束后,拜师大典也正式开始。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届一般,提前选择离开,而是等在原位,想亲眼看一看他的模样。
通过测试的几名弟子缓缓进入殿内,也包括那小少年在内。
年纪尚小的,面上大多有明显的忐忑,好奇,年纪大一些的,除了这些,眼中还有不加掩饰的野心,有溢于言表的兴奋。
或许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自以为表现得稳重得体,但对于处于高座上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点细微表情都轻易被人看在眼中,一览无余。
除了林倦。
他只是静静立在那处,很不起眼。面上既无喜悦,也无期盼,眼中很空荡,只有在触及他的目光时,他身形一僵,眸中突然涌出一些震颤和些许不安。
为何会不安呢?是他的存在令其不安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暗中传讯给姜止,传达了自己的意思。
姜止对他的决意似乎很是震惊,但并无异议,殿内的新弟子们一个接一个行完了拜师礼,最后仅剩林倦一人。
他最后开口,表示要收其为徒。话音刚落,他清楚的看到,那瘦瘦小小的少年似乎舒了一口气,可面上还是很不安。
回峰时的路途不短,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他上前同行。
可那孩子似乎是太瘦了,也太轻了,即使走在路上,也尽力放轻脚步,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净月峰常年落雪,冰寒刺骨。于修为高深者无碍,可于小少年而言,定然是受不住的。
即使这样,他也一声不吭,沉默的跟在自己身后。
祁修心中轻叹,停下脚步,那小少年似乎过于专注自身,不小心撞上了他。
回过头看向他时,小少年抬起头,眼中的情绪终于比方才外露了一些,不再那么空泛飘忽。
祁修修行数百年,并非是目无下尘之人。相反,他见过世间百态,体味过人间沧桑,林倦此时的怯怯不安,反倒格外鲜活,令他暂且放下心来。
他施法携他回峰,注意到他那一刹那的受宠若惊,还有听到自己将要离去时,眼中透出的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
这种情绪对于所有才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再寻常不过。可在林倦身上,他即使偶尔有,也只是不经意表露,懂事得令人心疼。
除去日常修行,他平日几乎不说多余的话,更不会跟自己提任何要求。无论是练剑还是日常任务,他全都默默加倍完成,比一同入宗门的弟子们刻苦不知多少倍。
祁修很是心疼他,也甚是清楚明了,他不提任何要求,或许并不是无欲无求,而是甚至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求。
想通了这一点,他也不再询问他想要什么,有什么好的,只需要直接给他就是。给得足够多了,总有几样是他需要的,能让他喜欢的吧。
林倦本就天赋卓然,进境也很快,可平日里还是沉默,常常不发一言。祁修尝试过开解引导,后觉他既然天性如此,那就不该强迫他多言,顺其自然便是。
后来的转折点是在他筑基后期,一举突破金丹期的那段时日。
那段时间之后,祁修明显察觉到他身上无形的重担似乎终于卸下,常年似蒙着一层雾霭眼中也有了光彩,不再一味沉默,愿意尝试与旁人,与自己多交流。
可惜他那段时日之前,他多是在闭关,平日的交流也仅是玉玦传讯,是以他不甚清楚,那时他到底是经历了何事,即使日后有心了解,也被他笑谈着略过。
他想过多种缘由,唯独没想到其中内情竟是如此,还是因为自己行事才造成这个结果。
包括后来他险些自爆丧命之事。
察觉到玉玦传来的异常,他心中兀的一慌,毫不犹豫撕裂空间赶到当场,见到的却是差点丢掉性命,奄奄一息的人。
那一刻他才知晓,其实他从来都不曾变过,即使面上有了笑意,愿与旁人、与自己多交流,性子活泼了些,骨子里却还是与当年那个瘦小的少年一般,不愿意依靠任何人的。
连他这个师尊,也不能令其敞开心扉,放下心去依赖。
“倦儿。”
“嗯,师尊,怎么了?”
林倦见师尊面上似有些异样情绪,刚想撑起身,却被师尊阻止,安然躺在原位。
祁修看了他好长时间,微微一叹,无比认真道:“日后,可以试着多依赖为师。无论何时,无论你想做什么,为师始终在你身后,知道吗?”
林倦听到这话,只觉有些奇怪,可能是因为师尊这样清凌凌的人,却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吧。
不过,他只思虑半瞬就接受了,神情越发乖巧:“那是自然,徒儿不是一直都这样,依赖着师尊吗?”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看错了,师尊听了,神情却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反倒眉间有点忧色,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