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样,他们都得先去甲板上,若是继续留在船舱中,恐怕不被火焰烧焦,也要因为窒息而死。
等爬上楼梯,站在甲板之上时,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远处海面上的景象吸引。
阴翳的天空风云涌动,闪电如蛇蚺般在其间游走,圣洁的光线从积云中射出,普照风暴海,犹如一条条冷冽的铁链将天空与汪洋连结,并且正一点一点向彼此拉拢。
大雨业已停歇,雨雾渐渐散去,然而炎热的天气骤然间却变得寒冷刺骨。空气中的水分似乎也因此凝结成了细小的冰晶,使得光束折射出了绮丽的七彩虹光。
眺望远处的高墙,无人会不瞠目结舌,那是人类所无法企及的神迹,纵然学识塔巍峨宏伟,在其面前也黯然逊色。巨大的高墙犹如一条连绵的山脉,却又处处透露出非自然的诡秘,滂沱的海水从高墙顶溢流而下,不停地冲击着漆黑的海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于天地之间。
被“瀑布”冲击的海水溅起遮天蔽日般的白浊浪花,然后将海水推离高墙,浪涛与浪涛间的角逐最终以强者取胜,更多的浪涛加入强者的行列,使原本浪涛更为盛强,由是,层层叠叠的滔天巨浪开始席卷整片海面。
呼啸的狂风吹来了风暴海咸涩的滋味,又将寒冷卷携而至。罗萨被眼前的这一幕不可思议的场景所震惊,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结果胸腔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船舱中的闷热与甲板上的刺骨寒冷简直是两个世界,而此时罗萨只穿着一件未干的单薄内衬,一前一后的反差,让他禁不住颤抖起来。
“大人。”米莉也未好到哪去,她将身体紧紧贴住罗萨的后背,声音哆嗦地说道,“那,那,那是什么,为什么在风暴海上会有瀑布?还有他们……”她望向聚在甲板上跪拜的众船员们,眼中满是惊恐,“他们在做什么?”
罗萨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远处,从而忽略了身边甲板上的船员。他们一如刚才,依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目光冷滞,口中喋喋不休。可令人意外的是,罗萨此时竟然能听懂他们的祷词了。
“……噢,重现于世间的伟主,您将降临于斯,见证吾等努力奉行的不朽事业。伟主啊,快快来到,乘风破浪,驾驭世间的宏伟力量。噢,伟主,沉睡的海渊临界者,伟大的深海掌管,漆黑沸腾的海水的主宰,您甫一现身世间便会臣服叩拜,伟主啊,快快到来。”船员们齐声的诵唱与磅礴的浪涛声组成一曲震慑人心的咏叹之调。
“大,大人。”男孩洛拉克接过话道,“他们在,在进行海渊临界者的召唤仪式。”
海渊临界者,召唤仪式。这是罗萨从未听闻过的词,他像个无知的孩童般回望洛拉克。
“那是一种黑暗的魔法仪式,一种,呃……召唤神只的仪式,大人。”男孩双手比划着解释道,“在一些海岛之上,岛民们认为大海的深处有一道不见底的深渊沟壑,在那里一切生物都无法存活,亦没有光明,甚至连海水都会失去其原本的形态与性质,它们变得像熔岩一般稠密滚烫。那是一个与我们生活的世界隔离开的另一个世界,处于另外一界之中。就在这样一个被黑暗永恒主宰着的地方,诞生出了一个有别于其他神只的存在,岛民们称之为‘海渊临界者’。据说,‘海渊临界者’在海渊之中不断地膨胀,在这个过程中祂会向外释放出无尽的黑暗与阴影,但海渊无法容下如此规模的黑暗,终有一天它将会被黑暗彻底侵蚀,接着彻底崩坏。自黑暗中诞生,又因自身所爆发出的暗黑孽力所反噬,这是‘海渊临界者’出现后便已经注定的因与果。若是想打破这种平衡,则必须脱离‘囚禁’着祂的海渊,将黑暗释放出去,从而稀释愈渐浓密的黑暗。但是身为‘临界者’,祂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脱离海渊,祂需借助处在另一界的力量来打破两个世界的界线与阻隔。于是‘海渊临界者’从将自身的力量分割出一小部分,然后通过海渊与深海间交替的海水一点一点释放,并且分散至整个风暴海。这一释放便是长达数万亿年的时间,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一些鱼儿被祂的力量影响,变成了超越种群的海中霸主。一些原本就是掠食者的存在,则进一步异化,变为了具有邪异力量的海怪。再之后,人类出现了。”
“人类的智慧在这世界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当它遇上‘海渊临界者’释放出的力量时,人类并未像那些鱼儿一样成为随意使用强大力量的海怪,而是意识到了这力量中所蕴含着的无穷的信息。只是这信息过于庞大,大到一般人所无法承受,到最后彻底失去了自我存在的意识,从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但是这对于‘海渊临界者’却反而是件好事,当祂的力量完全占据了人类的头脑,祂分割出的力量控制着这些被力量夺去意识的人类进行召唤仪式。他们口中的每一句祷词都会将‘海渊临界者’向我们的世界更拉近一步……”
望着海浪与“瀑布”,望着祈祷吟唱的船员与向“胖小姐号”不断接近的巨浪,罗萨竟忘了该如何言语。他仿佛身临幻境,眼前的一切都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更像是梦境……不,比梦境更加虚幻的世界。他信仰群星,相信群星的辉芒照耀黑夜,相信神之眼的星芒是指引着他们的信标。可是从小到大,他只当这一切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就像在统一王国中许多人信奉神明,但他们也不知道神明究竟在何处,又是否会降临于人间,那些圣人、圣迹只是在启示录中出现,修士日夜祈祷也不过是心灵寄托。
他真希望这是一个荒诞的梦,只要从船上跳下海去,梦便戛然而止,当他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就这样躺在昏暗的船长室,米莉端来了他喜爱的蜜酒,并为他递上一块擦洗的毛巾。然而他不能让自己逃避,因为这一切虽然残酷,却都是事实。无缘无故跳入海中的老船长,那在海上突兀出现的幽蓝高墙,从高墙那一侧不断倾泻而下的巨大水流,甲板上的船员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做起教人无法理解的诡异的事,全部都已经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