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不知道对莉卡隐瞒实情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思来想去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那黄澄澄皮肤的男孩在梦中向他求救,而后又警告他有什么东西已经到来。那究竟是什么?他周身的黑暗浓雾是否与老妪所说的黑雾是同一个事物?它的到来是指氤氲于雷蒙城的意思?
可是我们不去雷蒙城,雷蒙城不管如何都与我们无关,甚至如果彻底沦陷我会弹冠相庆。但是雷蒙城的民众是无辜的,他心中正义的声音立时提醒他。那是仍为骑士的他的想法,如今他是一个连举剑都会感到乏力的无用之人。雷蒙城与我无关,他再一次提醒自己,冷酷似乎伴随着理性产生。
天光暗淡,灰雾蒙蒙,阴云涌动、凝聚,似在预示着一场暴雨的到来。自守护河袭来的风卷携着湿气,犹如情人湿润的吻。相同的是它们带来了热量,不同的是前者为燥热,后者是爱欲的热情。
莉卡与亚森沿着守护河的河岸一路骑行,听着左手边传来的河水的咆哮,观察着右手边的沼泽芦苇丛中有可能窜出来的威胁——蛇蜥野兽均为常见。
马蹄所经并非道路,只是一条狭窄的兽径,这让俩人更加警惕。沼泽之中没有宽敞的大道,亦没有随处可见的农户茅屋,但偶尔能见到铺设着腐朽木板或是原木的小径直入沼泽深处。这是人类干预的痕迹,是为方便人们在沼泽中行走,不至于深陷泥沼所铺就。然而无论是亚森还是莉卡,都对此抱着怀疑的态度,因为他们并不熟悉这片沼泽,更加不知道小径通向何处,另一头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他们在夜幕降临前找到一片靠近守护河的石滩,于是便下马轮流休息。没有篝火的夜晚寒冷肆虐,除了神之眼,天空之中连一点光亮也无,远处的沼泽似乎被一团广阔的黑雾笼罩。
啊,黑雾,我能否从中看到些什么呢?亚森寻思着,然而极目远眺之后,他的双眼什么都没有捕捉到,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无——又或者从沼泽中传来的声音被他身后孜孜不倦奔流的河水声所掩盖。
第二天他们继续上路。天依旧灰蒙,那场雨却迟迟没有到来。也好,至少我不会被淋得像只落汤鸡,亚森苦中作乐地想到,至少不用忍受湿漉漉的衣服一路。
守护河在前方骤然变短,大雾使得亚森的视野被局限在了几十尺的距离之内,而空气中的水汽亦使得他的头发没一会儿便全部湿透。
“前面是直落河注入守护河的三岔河口。”莉卡向亚森喊道,“之后我们便会沿河向西骑行。”
如莉卡所说,没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三岔河口,气势汹汹的直落河不停地冲击着温驯的守护河,激起千层浪涛,水流拍击的声音如雷霆轰鸣,响彻两岸,惊得两匹驯马不安地扭动身子,不敢前行。
于是,他们只能绕开三岔河口,改为穿行沼泽。当他们千辛万苦离开沼泽地,西方的天际泛起了一片火红的霞光。亚森让驯马驻足片刻,凝望美丽霞光,不由感叹道:那场雨终究是没有到来……
神之眼在他们前方引路,那是亘古不变的信标。守护河上游不若下游那般欢脱,它自西向东静静地流淌,似在哄着大地上的万物生灵慢慢入睡。但现在还太早,亚森暗想到,这里也不是正确的地方,就让那些暴戾的猛兽快点歇憩,而我们则能平安前行。
在他们右手边,取代灰暗沼泽的是一望无际的青郁草原,现在还未到草原生长的季节,鲜有牧羊人会出现在这里。但草原也并非如此单调,起初只有几颗孤零零的山毛榉,但接着便出现了一片连串的松树林,在此之后一座低矮山丘的轮廓渐渐显现。
莉卡勒停身下的母马,手指矮丘,天空中撒下的光亮落在她漆黑的铠甲上,泛起点点异彩星光。“看那。”她平静地说,“那座矮丘,我们就——”
没等亚森反应过来,莉卡身下的母马便嘶啸不止,而后猛然抬起前蹄人立起来。亚森的牡马因受母马的惊吓,也跟着嘶鸣,不安地在原地跳跃,试图挣脱束缚一逃了之。
“爵士!”莉卡大声嚷道,“拔剑!应战!”
亚森还没有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戴着的皮手套的手已经摸到了冰冷的剑柄,而后挥动手臂,“长夜”出鞘。混白的剑刃在红霞与靛蓝的天光下光影流转,宛如寒夜的冰雪,具有一股覆没大地的不可挡之势。
“那是什么?”亚森到现在都仍未了解他们的对手是谁。未知才是恐惧最大的来源,即使身为前王国骑士团骑士的亚森对此也只能做到强抑着心中的惶恐,不将情绪流露。
“藏在暗处的鼠辈。”莉卡的声音比平日里提高了一些。她向侧面拉扯了一下缰绳,母马随之转动身姿,一支羽箭赫然插在了它的后臀上。
是暗箭。亚森顿时感到周身的空气凝滞,他不由自主地望向那片松林,朔风吹拂,发出沙沙声响,尤显静谧安详,可它深处的那片漆黑却教人不寒而栗。
“……请你们小心,它已经到来,小心啊。”,“……她向着黑暗,而非光明而去,而后一点一点消隐。啊,我再也看不到她了……”男孩与老妪的话语在亚森的耳畔回荡、交织,继而变成了扰人的杂声。亚森深深地凝视着松木林的黑暗,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执弓的士兵,没有骑马挥剑的骑手,没有握着巨斧与铁锤的莽汉,有的只是黑暗,唯有黑暗。然后一个淡淡的浅影浮现,那是一个女孩,绯红的头发在漆黑的环境映衬下尤为明显,她躺在冰冷的地面,周遭的一切事物化为绵软扭曲之物,随后如烟般升腾、缭绕、团聚,继而消失,与它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女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