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立轩看着向中弗的背影消失的方向，低声对上官槟说：“子繁，听说此人一心要复起，今日这是想要与你结交啊。”
上官槟也略有些无奈，今日也是凑巧，但是他又想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种下的红薯，现在叫做甘薯的过个明路，这向中弗既然撞倒了，也没理由特意回避，只是这段时间怕是摆脱不掉这人了。
他看着桌上的银票，“飞举也看出来了，这家乡的士绅要想全无瓜葛也难。况且这作物能尽早传播也是好事，多出来的银两我拿去赈济灾民也好。”
薛立轩倒是劝他，“子繁也过于清贫了，我刚才看你家中屋檐都熏黑了，那门窗更是烧得一塌糊涂，这点银子对向家来说不在话下，又是有名头的好事，收下也没事。对了，我还闻到一股胡椒味，是有胡椒打翻了吗？”
上官槟想到这个也叹气，“你都闻到了？家父说小二十斤的胡椒都被毁了，家母为此都病倒了。”
薛立轩也听了十分吃惊，“那怕不是损失百八十两银子，伯母身体可有大碍？”
“有劳飞举挂念，郎中已来看过，还是忧思过重，好在并无大碍。”上官槟也知道母亲就是心疼这些损失，要说前段时间的明矾、药丸家里入手不少现银，但家里遭灾后损失也非常大，并且自己上京赴任也是大笔开销，所以家里雇人都是拿白姑娘的大米白面来支付，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薛立轩气愤的说：“都是那林家纵容这等凶徒，那衙门有何说法？”
“早上来看过了，说是会全力抓捕。”上官槟心里不太抱希望。
薛立轩也摇头，“这林甲的事我昨天刚回来就听说了，叫我说这衙门能抓早就抓了，这次此人怕是藏得更好了，估计是悬了。不如自己雇些打行的人帮你寻人，怕比官府的人还快。”
上官槟摸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这倒也是，我想想看，以往听闻打行都是些青皮无赖，都没有和他们接触过。”
薛立轩也皱眉，“那倒是，要不我回去和家父说一下，借几个可靠的护院给你用，至少也要防着那林甲再过来报复，反正我家里又新招了几个。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吧，我要去国子监了！”
说完他就笑了起来，“花钱捐的。”
上官槟也很高兴，“不管怎么来的，能去国子监深造都是好事。护院就不必了，我也有七、八个挑夫能用，暂时护着家里还是可以的。不过薛兄家里新招护院又是为何？”
薛立轩回答：“还不是这大水闹的，虽然香附县是发大水最重的地方，好歹还没闹民变。听家父说好几个地方灾民已是闹起来了，路上匪盗也多了不少，我家也有些生意往来，这不就得招人来护送。对了，子繁，你要上京的话，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这路上我俩也好有个照应。”
上官槟求之不得，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薛立轩走前推辞掉上官槟给他的甘薯苗钱，上官槟也知道对方家里不差这些，打算用甘薯苗补偿给他就是。
他已经想好了，再用大米白面和姜二男家换些甘薯苗分送二人，对外就说又买了一批就是，反正如今交通不便，这种事情很难查证，如此就有来源了。
随后叫了汤阿发过来吩咐：“裴小狗伤势还可以，我早上去问他，他说想回家休养，等雨停了我雇辆车你一起送他一趟，他家里可有人？”
汤阿发回道：“他还有媳妇和一个儿子。”
上官槟点点头，继续吩咐，“走以前到我这里领些大米白面给他带去，明天你多带几人去趟姜二男家，给他一石米和半石面，让他挖出两筐红薯苗带来，要保证能活的，拿东西盖一下，路上有人问不要乱说。”
汤阿发听了精神一振，这事姜家必定是乐意的，而且这显然是让他领头，心里美滋滋地想至少让姜家给他宰只鸭子吃吃才行。
上官槟停了一下又道：“让他家里也来一个人，我要问问那些红薯栽种的事情，要是能说得清话的来。”
汤阿发一激灵，心道那到了姜家这里可得小心些，若是多拿多吃了东西，姜家过来告状可就糟了，赶紧小心答应下来。
等他出门，上官槟叫过谷雨，轻声对他说，“明天多找些人过来，中午之前把香烛铺子的稻草都清理掉，你要记住找没来干过活的，等门板修好了我要存真正的粮食。”
谷雨也低声回答：“没问题，少爷，早上刘大安来说了，衙门已经征役夫修路了，加上原先修码头的，就是做饭烧水都要费好些，等明天我让人给各处多送些，大不了多出来的给工地上牲口用，保证半天都能搬空了。”
上官槟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这下就剩下抓林甲这一件事了。”
谷雨收拾起桌上的茶盏，“听南门那边说，昨晚起火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南门喊让人开门，不过南门没开，有人说那是林甲想逃走。”
上官槟停住端起茶碗的手，“那肯定是他了。”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后他开口；“你找刘大安来，让他拿我帖子去县衙，我要去拜会汪大人。”
......
香附县衙退思堂里，知府傅达昂放下手里的茶盏，他是午后赶到香附县的，自发大水以来，南北通衢受阻，下面受灾的百姓陆续汇聚府城，一些无赖也混杂其中，府城局势也变差，他自家也是一摊子事。
可香附县遭灾后就申报要免秋税，如此江南分巡道就派了巡按下来查看，恰恰此时又爆出歹徒纵火一事，虽然火势很快扑灭，但目标针对的是朝廷命官，而且前面林甲当街行凶一事也传到府城，逼迫他不得不亲自过来。
巡按虽只有七品，却相当于地方的御史，地位类似巡抚的佐贰官，又不受制于巡抚，是与巡抚互相牵制的位置，在地方上极有权势，像受灾免税这样的大事，巡按会要求县丞直接向他汇报，以便获得最直接的消息。
香附县应对情况如何，对傅达昂的影响也很大，他的任期快要满了，若被查到有什么差错，他早就谋求的好位置那就悬了。
过去他来这里都是住在分守道衙署，那里虽然小却独立一处更为方便，但为了留给王巡按住，他只好屈就在县衙的厢房，他的办公地方就放在这个退思堂里。
汪县令来到堂下，对傅达昂恭敬的道，“傅大人，下官已在各六门四隅张贴布告，捉拿纵火歹徒。”
傅知府嗯了一声，开口：“这凶徒你要早点捉拿归案，也好给上官大人一个交代。最要紧还是稳定民心，如今城里粮食如何，可有安排开仓放粮？”
汪县令不敢看傅知府，低头道：“此次洪水滔滔，来势凶猛，本县又刚好上交了夏税，预备仓和常平仓里都被大水所破，几乎颗粒无存。”
他说完后，傅知府还是没有表示，汪县令知道对方不满，喉咙干哑的开口：“经下官督查，确有预备仓的仓夫管理不力，日常没有维护好仓廒，导致屋顶被大风掀翻，仓内进水，已是下令严惩仓夫。”
傅知府轻轻开口，“只是严惩一个仓夫吗？听闻香附县里近期民怨不小啊！”
汪县令浑身发冷，他知道朝廷最怕就是闹民乱，现在西北闹流寇东北有婧人入侵，朝廷已经应接不暇，江南原本尚且安稳，若是从他治下出了流寇，按照当今圣上的性子，头上摘掉的怕不只是乌纱帽了。
就为这，他前段时间才会召集士绅捐助钱粮，好平息民愤。他心里把林府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本来他灾后靠上官槟抑制住疫病，运作的好说不定还能在上面落下个好印象，结果被这林大户弄得全县不太平。
他继续躬身低头，声音颤抖的开口，“这香附县有多位致仕的显宦，闹事的家奴就是被主家庇护，下官也是无法啊！”
傅知府没有丝毫同情的神色，“如今天下板荡，江南乃是朝廷财税来源要地，在皇上这里份量是不同的，如果闹出事情，你觉得哪个人会来体谅你。”
说完他背起手起来走了几步，“分巡道本就重视刑案，若是巡按王家浒过来，见到香附县仓廒无粮，城中又不太平，只怕就是给香附县免税，这受益的还不知是哪位县令呢？”
汪县令默然片刻，拱手对傅知府道，“大人说得是，下官知晓了，必定尽快缉凶归案平定民情。”
傅知府在退思堂慢慢转圈，“下面的胥吏奸猾惫懒，你要好好敲打敲打，城中务必不要再出乱子为好。你可知那兵备道的张道台早已枕戈待旦，只怕你这里一乱，立时那边就来平乱，那时更有你苦头吃。”
汪县令心里明白，如今老百姓都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那些官兵来了只怕比闹匪患还厉害，而且若是让张道台拿了军功去，只怕还堵了傅知府的升迁之路。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多谢大人亲自到香附指点迷津，下官必定尽速消弭乱局，而不至连累各位上官。”
傅知府停下脚重新坐回椅子上，“本官来一趟也没什么，天下半数赋税出自江南，一点风吹草动就是大事，本次巡察能顺利通过，便是邀天之幸了，否则本官也愧对巡抚大人了。”
“吴中据此百里之遥，不知巡按大人何时会到？”
傅知府半眯起眼，“在路上了，只怕快到了。”
......
林府后院的二进之中，林讲叙刚刚放下手里的碗筷，管家就快步走来。
林讲叙抬头看看管家，管家开口道：“府城传来的消息，说是巡按王家浒已是快到了。”
林讲叙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挥手让周围的仆从都退下，开口问：“如今城内情形怎样？”
管家快速眨巴下眼睛，“因着下雨，王四家今天还比较消停，不过据说南大街那边不少人去县衙闹，就还是要抓林甲。”
林讲叙边擦手边道，“这王四家要尽快安顿好，趁着他家里今天没出门，等下送些银子去谈妥，不要耽误了。”
管家答应了，接着说：“城内外招了五六百人开始修路，那上官槟今天还是送了好些粮食过去，粮价已是降下来一分，估计还会往下降。”
林讲叙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眼睛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眼神躲闪的继续往下说，“说是那起火的地方都堆的是柴草，粮食一点没损失，今天反倒运出去更多了，许多人都瞧见了，粮价也就维持不住了。”
林讲叙面无表情的丢下手中帕子，端起茶碗漱了漱口，管家上前接过，将泡好的茶盏放到他手边。
林讲叙拎起杯盖轻轻拨开浮起的茶叶，开口道：“王家浒此人颇为古板，这上官槟做了这许多讨巧之事，倒衬得我家成了众矢之的了。”
管家小心地看看林讲叙的脸色，“小人也觉得这上官槟反正是已经得罪了，而且此人近期顺风顺水，若是无人给他敲打敲打，这里人怕也会以他家马首是瞻。”
林讲叙手中继续划着茶水，思索着道：“这上官槟如此行事，怕就是沽名钓誉，府城这里也可寻些人到王巡按这里吹吹风。”
管家想起来什么立刻说，“听说那向中弗今天去过他家，这人名声似乎不好，正好拿来说道说道。”
林讲叙听了微微一笑，放下杯盖，“不错，此事可以做些文章，不过这些最多让王巡按不喜此人，一般老百姓怕是不会关心。”
管家眼珠转了下，“是，小人倏忽了，小人想着，那上官家里刚失了火，许多粮食怕是被泼了水、保不定发霉，我看他家也不会挑拣出来，若是有人吃坏了，甚或吃死了，那不反而害了人了？”
林讲叙端起茶盏，“哦？正是，你盯紧一点码头，若是发现王巡按到访，就好好给他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