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宝坐在院子的矮墙上,看着夕阳的余晖逐渐消退,四周的景色慢慢地暗淡下来。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仍然没看见清目盲回来。
“奇怪,为什么那时候我会觉得难过呢。”百宝又想起分别前的场景,女孩将自己口中的草叶送到他的嘴边。
“她的血裔留存于世,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吧,说明她有好好听我的嘱托。可是,我为何仍是感到不安,感到难过……是因为,她的血裔出现在了人间,而且是半魔人?”
总觉得当年发生了什么,清目盲这个半魔人的来历似乎并不简单。
想到这里,百宝的头开始疼了起来。自从离开魔域后,过去的很多记忆都莫名地消失了,很多事总是想不起来,每次细究的时候总是会引起发疼。
突然,百宝猛地睁开眼睛,一下从矮墙上跳下,朝着大学宫的方向奔去……
他在巷子里兜转,一边走,一边呼唤:“清目,你在哪儿?”
在黑暗中,他完好的左眼已变作红色,穿过眼前厚重的墙壁和条条框框,在幽暗的巷道里搜索。
终于,随着视野的继续扩大,他在一条幽暗胡同里发现了清目盲的心跳。
循着心跳的方向跑去,果然在胡同尽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她正依靠着旁边的一个破旧的簸箕边睡着了,而在她的旁边,靠着一只黑色的小奶猫。
她的身上完好无损,应该没有遇到坏人,就只是在这里睡着了。
百宝兀兀地站在那里看,眼前的一幕就像是一副另类的画卷。女孩的绝美与幽暗的环境,脆弱的小猫勾勒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景色。
他慢慢地走过去,清目盲靠着破败簸箕的姣好面容慢慢映入眼帘。
“主人,我可以一辈子追随你么?”一声柔和的女声,有些虚弱,有些希冀。
百宝猛然回头,内心激烈地搏动,但在他的身后只有黑色的夜景,空无一人。
他再回过头来,清目盲已经醒了。
“百宝,是你么?”女孩揉着惺忪睡眼说。
“是我。”百宝轻声回答,“为什么不回家,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女孩轻笑道:“我只是担心有人在家旁边盯着,所以就没回。这样,你也不必介意。”
在黑暗中,百宝沉寂了一阵。
他静默在原地,然后忽然朝地上的女孩伸出右手。
“不,我不会介意了。”
这一刻,他的声音无比平静。
清目盲怔了怔,然后伸手过来,任由他将自己拉起。
“我们回去吧。”百宝说。
“等一下!”清目盲突然转身将那只黑色的小奶猫抱起,“我们现在回去。”
回到宿舍后,百宝看着她坐在床上照顾小猫,心情复杂。
清目盲虽然看不见,但她却能感觉到猫的上下,细细地抚摸它的毛。
百宝决定开门见山。
“其实,从一开始你决定跟我一起住,是不是就因为我是一个魔族?”
清目盲停下动作,没有回答。
“那时在寒单城,你用歌声特意引我注意,后来跟随我们一路北上。我原以为你脱离了箱子就会离开,但你还是跟了过来。这足以证明,你对我有目的。”百宝目光炯炯,凝视着她。
清目盲低头,又重新抚摸起怀中的奶猫。“你说得对,我确实是有目的的。我一直跟随着你,甚至愿意跟你住,只是因为你是一个魔族。”
“这样也好,倒不至于让我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百宝失笑。
清目盲这时低声说:“我的母亲在生下我就走了,我没见过魔族,所以我想知道真正的魔族是怎样的。”
“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不是说半魔人都活不过成年么?为了活下去,可能我觉得只有理解魔族才能找到破解我的劫难的办法吧。”清目盲自嘲一笑。
“但这些帮不了你。”百宝直白地说。
清目盲忽然放松下来,轻声说:“我慢慢地也发现啦。其实我最大的目的是寻求谷神帮助,但又怕他杀了我。不过如果他连一个魔族都能等闲视之,应该不会杀了我吧。”
“他也帮不了你。”百宝继续说。
“嗯?”清目盲惊讶百宝语气里的冷漠,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这时百宝抓了抓头,看起来有些挣扎。但在看了一眼床边女孩后,眼神逐渐坚定下来。“如果你相信我,我想我可以救你。”
“什么?”清目盲感到意外,一下子没太想明白百宝的意思。
“你等我一下。”百宝直接跑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碗,碗里是淡红色的液体。
“喝了它吧。”
清目盲鼻尖嗅了嗅,不禁眉头皱了下,空气里竟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气。
她将信将疑,但还是接过碗喝了。
顿时,她的眉头紧锁起来,吐着舌头道:“好苦啊,好像是黄芩的味道。不过,里面貌似还带着血的腥气。”
百宝愣住了。
姑奶奶,我下了这么多黄芩你都尝得出来,你的什么舌头。百宝忍不住吐槽。
虽然加了大量的黄芩,但他其实给清目盲喝的就是他的血,这才是最大的解药。
“其实,你让我喝的,是你的血对不对?”清目盲抚着奶猫,微微低头,面无表情。
反正瞒不过,百宝索性承认:“对,我对半魔人了解不多,但想来想去,它应该对你是有用的。”
女孩略略点头,轻声道:“其实我来找你,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另一个目的。”
这时她起身,把黑色的小奶猫放到床边的一个菜篮子里。
百宝眉头一皱。
“什么目的?”
“你在白骨森林的故事,丞相已经知道了。他很欣赏你,想跟你合作。”
“合作?跟我?”
清目盲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你在魔将手下救了郡主,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
“可我怎么不太相信。”百宝却是笑了。他耸耸肩,笑道:“在大殿前,他还说过我坏话呢。”
清目盲轻笑了一声,也跟着笑道:“是啊,因为你在为太子效力,丞相那时当然不高兴。所以,为了弥补过失,他便让我过来了。”
“弥补过失……”百宝眼睛直直盯着这个平静中的女孩,忽然大惊失色,“还真是美人计?!”
清目顿时撇了撇嘴,在平静中立马恢复生气,没好气地说:“怎么?是我没资格当这美人么?”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没想到。”百宝有些郁闷道。不过,清目盲如此跟他坦白,他也还是头一回见到美人计使出这个样子的。
清目盲起身重新坐回床上,稍稍收了收气,原来是想安安静静地把话说完,谁知直接破了功。
“我直说了吧,丞相派我接近你,是希望通过我来利用你。为了达成目的,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百宝觉得这句话有些玩味。
清目盲咬了咬牙,脸上浮起一抹绯红,“这个,不用我明说吧。”
不过她立马补充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把话挑明,只是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这话说完,倒让百宝有些迷糊了。
当然,他确实并不期待和清目盲发生什么,尽管这个女孩的漂亮称得上惊人。
他感觉奇怪的是,清目盲主动把计划告诉他,是为了得到他的帮助。是因为刚刚喝了他的血,改邪归正了?还是因为他一直不上钩,计划进行不下去了?
注意到百宝的迷惑,清目盲继续说:“我接近你,是被丞相逼的,他甚至派出自己的义子来监视我。你之前睡在屋外,他就来找过我,怪我进展不利。”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百宝心里逐渐了然。果然还是因为计划进行不下去了。
把话说开后,这个平时腹黑的女孩此刻也变得楚楚可怜起来。她微低着头,双腿并拢着,双手紧紧抓紧膝上的衣服,明显紧张。
“他怎么逼你的?”百宝问。能把一个腹黑女生逼成这样,这手段也不简单。
楚楚可怜中的女孩轻咬贝齿,恨恨地说:“因为我想去见一个人,但她就在丞相府内。在死之前,我必须要见她一次。”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逐渐坚定。
百宝低头想了想,半魔人作为将死之人,除了某种眷恋的东西,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被逼迫的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释然道:“那你想我怎么帮?”
清目盲顿时抬起头来,仿佛一下子复活过来,笑眯眯地迎着他说:“很简单,跟我一起睡。”
百宝张大嘴巴,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歧义,清目盲赶紧改正说:“哦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至少要睡在一间屋子里。这样夜莺就会以为我的进展顺利,至少暂时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百宝这才把掉到地上的下巴捡回来,突然觉得让计划进行不下去的原因不是他,而是她。
他松了口气说:“我可以答应,除此之外呢?”
“我的任务只是诱惑你,没说要成功与否,只要有动作就算。”清目轻松地说。
百宝有些无语。他往屋内扫了一眼,发现里面除了一张小桌子外,就是一张大床,地板上的厚灰覆盖着,似乎也不太能睡人。
百宝正犹豫着要不要睡在地上,那边清目盲已经爬上了床,犹豫了一下,对他说:“上来吧,我相信你。”
百宝顿时有些不淡定,看着床上侧卧着的动人身姿,收敛起目光。
“你当真不怕?”
床上的女孩想了想,苦笑道:“你若真的对我不歹,就算是中了我的计,你应该也怕吧……大概?”
百宝怔了怔,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本来对清目便无意,自然谈不上做什么歹事,他只是想试试这个女孩到底有几分真假。
早上白晨醒来的时候,江白就在他身边睡着,浑身还散发着酒气。
白晨忍着熏天的酒气,把他从自己身上踢开。这小子哪里来的酒,居然还喝醉了?
“喂,江拉屎,起床啦!”白晨不爽地喊了句。
关于“江拉屎”这个称呼,还得从前天的课堂上说起。
谷神问:“求道之路,舍得二字是逃不开的问题,我且问你们,它们是对立的吗?”
沐雪非首先起身说:“不是,有舍去有所得,恰如阴阳变幻,既对立又统一。寒水凛冽,与烈火相对,水能降火,是天生的道理,但若以黄油起火,水就成了助火之物,这与水性无关,与火性有关,所以无论水火还是舍得,都绝非完全对立的。”
谷神微笑点头,又问:“那世间可有完全对立之物乎?”
沐雪非一时犹豫,鹜王便在此时起身,道:“有的,某些形式上的东西尚且可以混为一谈,但善恶美丑却是人的根本,私以为是必然对立的。换句话说,难不成这世间真有既美又丑的事物吗?这是绝不可能的。”
此言一出,课堂上下顿时连连称赞。
谷神对此笑而不语。
“太绝对了吧。”江白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他打着哈欠,大概是刚刚睡醒。
鹜王眼波微动,但还是隐着怒气说:“阁下有高见?”
江白伸了个懒腰,悠然说道:“这世间既美又丑的事物还是有的,是你太矜贵,想不到罢了。”
鹜王冷笑,“愿闻其详。”
江白顿时坐得端正,扫了四周一眼,四面皆是希冀之色。
就在这时,他脱口而出一句:“仙女拉屎。”
周围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同时发出哄笑。
鹜王脸色铁青,忍不住怒骂:“粗鄙!”
从此之后,江白多了一个花名:江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