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高义。”管事点了点头,没再坚持,“既然这样,柳某就不打扰了。请柬和这点心意留在这里,我们静候先生方便的时候。”
他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手下把托盘放在门口地上,又抱了抱拳:“告辞。”
柳家的人转身就走,脚步很轻,但整齐划一,一看就是练过的。
徐小川还是不敢大意,一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子深处,才慢慢把门关上,插好。
门外,又恢复了那种让人心慌的寂静。
但徐小川知道,这水面底下,已经起了漩涡。
柳家也掺和进来了,这事儿,越来越麻烦了。
他转过身,看向林宇。
林宇正弯腰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轩辕清,脸上的神情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空气里,药味还是那么浓,只是现在,似乎又多了一点让人不安的味道。
一夜煎熬。
屋子里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墙角泛起的霉腐潮气,几乎凝成粘稠的胶质,糊在人的口鼻上,让人喘不过气。头顶那只苟延残喘的灯泡,挣扎着闪烁了几下,噗地一声,彻底投入黑暗的怀抱。
死寂降临。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那台老旧监护仪屏幕上跳动的幽绿波形,惨淡地映照出三张写满疲惫与戒备的脸。
木板上,轩辕清那张脸,原本是毫无生气的、纸一样的惨白,此刻正以一种缓慢却不容置疑的速度,悄然褪去死灰色泽。一抹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淡粉色,像初春解冻的溪流下顽强挣扎的嫩草,艰难地在她冰冷的皮肤下透了出来。她胸口的起伏,不再是先前那种随时会停止的、风中残烛般的飘忽,变得虽然依旧轻缓,却有了稳定而清晰的节律。监护仪上,那条几乎被拉成一条绝望直线的心电曲线,此刻正固执地向上攀升,一下,又一下,勾勒出虽然低平、却充满韧性的波峰。
林宇指尖捻着,缓缓撤回刺入轩辕清心脉大穴的最后一根银针。针尖上沾染的血珠,在监护仪幽绿的反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撤针的瞬间,他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像是被瞬间抽空了骨头里的最后一丝气力,眼前陡然一黑,膝盖控制不住地发软,整个人直直就要往下栽倒。
“林叔!”徐小川一直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反应,一个箭步上前,手臂用力架住了林宇摇摇欲坠的身体。入手处,林宇的胳膊冷得像冰块,隔着那层被腐蚀得破破烂烂的作战服,他能清晰感觉到林宇手臂肌肉无法抑制的、细密的颤抖。透支,这是远超极限的透支。
恰在此时,一丝清晨特有的、带着湿冷水汽的微光,穿透窗户上糊着的肮脏报纸缝隙,艰难地挤了进来。这缕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轩辕清紧闭的眼睑上。
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像是沉睡了太久、不堪光线惊扰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然后,在林宇和徐小川屏住的呼吸中,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初时一片混沌茫然,像是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空洞地望着头顶剥落的、布满霉斑的天花板。过了几秒,也许是十几秒,那层雾气开始慢慢消散,瞳孔深处的光泽一点点凝聚,焦点艰难地移动,最终,定格在近在咫尺、写满关切与紧张的林宇和徐小川脸上。
几乎是她视线聚焦的同一瞬间!
徐小川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后背那个烙铁烫出来的印记,毫无征兆地,骤然滚烫起来!但这次,不同于之前那种针扎火燎的剧痛,而是一种温和却异常强烈的热流,仿佛有暖泉注入,瞬间沿着脊椎奔涌扩散,传遍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酥麻感。与此同时,他揣在作战服内袋里,那个从赵康身上摸来、一直死寂无声的微型芯片,也跟着发出一阵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嗡鸣,芯片表面隔着几层布料,竟泛起一层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白光,散发出明显的、令人无法忽视的热度!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木板上的轩辕清,似乎也清晰地感应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波动。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紧,原本极度虚弱、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竟微微绷紧了一下。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的神色,混杂着初醒的茫然、突如其来的惊讶、无法理解的困惑,以及一种深藏在眼底的、近乎本能的抗拒。
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一点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气音,像小猫临死前的呜咽。
“谢…谢……”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音节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他…他们…还在…我…我身体里…那个…YA…”
话音未落。
一阵急促到令人心脏骤停的手机铃声,如同黑夜中骤然划过的尖刀,蛮横地撕裂了屋内短暂的、脆弱的平静!
是胖子留下的那个一次性的加密电话!
徐小川被这突兀的铃声骇得浑身一激灵,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还在发烫的手机,手指哆嗦着按下了接听键。
“林先生!快走!他妈的,快走!”电话那头,胖子的声音失真变形,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恐惧,“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疯狗!装备好得吓死人!黑色的作战服,武器看着就不是咱们这儿的玩意儿!正往你们那片儿摸过去!我的人刚看到,至少七八个!动作快得像鬼!他们…他们他妈的好像知道你们具体在哪儿!”
胖子的嘶吼还在耳边回荡。
笃。
笃笃。
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敲击声,突兀地从外面那扇薄得像纸板一样的木门上传来。声音很轻,很有节奏,不像是试探,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信号传递。
紧接着,是更加细微,却更加密集的摩擦声。像是某种金属器械探针,在粗糙的墙壁上缓缓移动,寻找着结构弱点。
还有…鞋底踩在小巷堆积的碎石和垃圾上,发出的那种被刻意压制到最低,却依然无法完全消除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