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仪?”谢临渊重复,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
陆明远未曾抬头,“恩师曾收留进京赶考却家境贫寒的考生,没有恩师,微臣便不会有如今的仕途。”
谢临渊也反应过来,程仪不正是明姝的父亲?那个因贪墨案而锒铛入狱的三品大官?
可现在听陆明远说来,程仪不像是会贪墨的人。
谢临渊垂眸看着御案上的镇纸,目光悠远。
半晌,他扫了一眼下首的陆明远问:“南巡可不是件易事,劳民伤财,你为何要提出南巡?”
眼见陛下没有因听见程仪两个字而受影响,陆明远收敛遗憾,屏息回答:“微臣不是没有想过南巡会消耗大量银钱,所以微臣斗胆建议陛下微服出巡。不但能精简出行,还能更好地考察当地吏治。”
陆明远说完后,回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
谢临渊屈指在扶手上敲打,一下一下直让人忐忑不安。
未几,谢临渊忽地嗤笑,目露赞赏之色,“爱卿起来吧,你的提议朕采纳。”
南巡一能考察吏治、解决私铸铜钱案,二能伺机削弱藩王势力,有利无弊。
国库空虚是最大的顾忌,但微服私访又能完美解决。
程仪教导出来的门生不愧见识高远。
谢临渊让人给陆明远奉茶,又对微服私巡的路线初步敲定。
暮色降临时,陆明远才走出乾清宫的殿门。
待人走后,谢临渊深邃眼眸落在摊开的奏折上,唤来高盛康:“去刑部将前户部尚书程仪贪墨案的卷宗调来。”
刑部专司刑狱,尤其是与朝廷命官相关的案件审理。
程仪贪墨案的卷宗以最快的速度调到乾清宫,由谢临渊查阅。
卷宗里程仪前后收受十万两白银,买卖田亩。上面还记录他监考过的两次科举,曾受贿银钱,放任考生徇私舞弊。
但这说不通,陆明远能说出自己是程仪门生,言辞里对程仪敬重不已,说明程仪受贿放任考生舞弊的可能性不大。
若卷宗里记载的是真的,陆明远不怕惹上麻烦,给自己的仕途带去污点?
不仅如此,程仪入狱当晚,是刑部侍郎亲自审讯,审讯时长不过两炷香,程仪便供认不讳。
他招得太快了,不符合常理。
谢临渊还注意到裁决书最后的手印,呈现深褐色,那是程仪用鲜血画押。
一般六品以上官员涉及的案件,一般的审理时间也是一年半载,程仪从被捕到判决,也不过一月,刑部急于给程仪盖棺定论,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程仪贪墨的案子并不算大案,区区十万雪花银,不至于让一个三品大官把身家性命都担上。
程仪案蹊跷甚多,有冤情。
这些,明姝知道吗?
于谢临渊而言,明姝与六宫其他妃嫔的地位是不同的。
她无依无靠,没有家族撑腰,唯一的仰仗只有自己,意味着她不会背叛自己,她满心满眼都会是自己。
正因为她背后无世家干涉,他对她的好,不掺杂一丝杂质。
若程仪翻案,沉冤昭雪,明姝定然会欣喜不已,对他更是感激,但随之而来的也有麻烦。
他在对她好时,会思量自己在后宫的宠幸,会否牵涉到前朝的局势变化。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再纯粹。
鎏金漏壶滴答作响,乾清宫的烛火亮到深夜才熄。
第二日,谢临渊在早朝上调遣宋大将军前往北疆巡视防线,督导军队部署,威慑外族。
宋大将军领命前,恳求谢临渊赐下恩典,让他入宫见一见女儿宋佩英。
长明殿,宋大将军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上次父女相见还是在春蒐,但也只是隔着皇室仪仗,遥远相望。
“女儿,你清减不少。”宋大将军鹰眸里流露出疼惜。
从上次春蒐他便发现女儿在宫里过得不好,先是位分偏低,再是小产。
宋佩英眼眶难得发热,她偏首回避父亲的视线,说着:“父亲何尝不是老了许多?”
“你也觉得为父老了?但陛下可觉得为父宝刀未老,派为父去北疆巡视防线。”
宋佩英呼吸微窒,小时父亲也常去北疆,一去便是一年半载,三五年也有可能。
“父亲此次要去多久?”
“外族频频滋扰,陛下派我去巡防,也是有平乱的心思,归期难定。”
“父亲放心去吧,家中兄长亦在北疆戍守,想必不会太长,届时女儿迎接父亲与兄长凯旋。”
宋大将军依依不舍地看着宋佩英,为她理了理赶来时凌乱的宫绦。
“为父离京,与你相隔万里,不能及时帮你在后宫行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韬光养晦等为父回来。”
他理清最后一丝凌乱的宫绦,沉声说着:“这大棠的中宫之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为父保证。”
宋佩英胸腔里热意翻涌,韬光养晦只是暂时的,有朝一日她必定会将后宫踩在脚下,荣登凤位。
而那个让她痛失孩子的贱人,她不会让她好过……
宋大将军离京后的次日,朝堂之上户部郎中陆明远启奏陛下南巡,天子采纳,满朝哗然。
因宋大将军不在朝中,再多的阻拦都被谢临渊压下,南巡一事势在必得。
入秋后便迎来冬天,南巡的时间则定在春后,冰雪消融之时。
虽然离春后还有数月,但天子南巡是大事,皇宫早已为出行做准备。
其中绕不开的便是尚辇局与尚寝局。
尚辇局掌管皇帝出行的车辇,伞扇与仪仗。
尚寝局掌管床席帷帐,铺设洒扫,管理后宫妃嫔的舆辇伞扇与火烛陈设。
陛下南巡的消息传来,两局便开始忙碌。
尚寝局内飘着浓郁的新漆味道,苏玉槿正用鹅毛帚清扫车辕上的灰尘。
“听说陛下要出宫南巡了?”旁边干活的宫女交谈着。
“那可不是?不然咱们尚寝局怎么突然忙得不可开交,就是为了给陛下和各宫娘娘们准备出行的车舆和仪仗。”
苏玉槿在尚寝局内行事孤僻,她眼高于顶,看不起其他女官,却不想自己也沦为她口中的低贱女官之一。
而尚寝局掌事李姑姑手段严苛,她若不做活儿,便有各种惩治方法等着她。
苏玉槿被逼着做粗活儿,一来二去竟也习惯了,但内心到底还是不甘。
如今陛下南巡,想必会带上众多宫人,南巡的日子也不会短,她总能抓到时机,重获陛下青睐,再也不必困在尚寝局,做个劳什子司舆。
李姑姑见苏玉槿拿着鹅毛帚,愣在原地,笑容阴森瘆人,蓦地喝道:“苏玉槿,你还站着做什么?局里活儿多,你休想偷懒!”
苏玉槿被呵斥,想起李姑姑折腾人的手段,不得不福身,面上堆起笑容,“我这就去做。”
背对着李姑姑,她面上的笑容骤然消失,等着吧,得罪过她的贱人都不得好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