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燃炭盆,窗格也坏了,冷风顺着缝隙钻进来,阴冷的气息让人浑身发抖。
可心却比身体冷上百倍、千倍。
许知意被何陵景搂在怀里,可依旧不住的颤抖着,就连说话的语调也带着颤音。
“阿景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林姨娘骗我的对不对?阿景......”
何陵景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一些,还是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寒意。
“知意,我知道真相很残忍,但......总好过一辈子被蒙在鼓里,谢夫人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许知意攥着他的袖子,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
“她自己承认了?”
“嗯,且一点也无悔意。”
他垂下头,温暖的手掌捧起她满是泪水的脸。
“知意,谢夫人的牌位供于法华寺,你若是想她,时常去看看,想来她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
被亲生女儿下毒害死,可许知意却拿她当亲娘,在膝下承欢许多年,用单薄的身板护住打向她的鞭子。
一次又一次,伤痕累累,却仍旧不忘将自己舍不得吃的饼子送到她嘴边。
即使那个时候,谢安安已经无法正常下咽,泪眼婆娑地抚摸过她满是血污的脸。
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心疼?
可为了让她好好活下去,谢安安弥留之际,虽已无法再开口说话,仍是将平阳递来的汤强灌下去。
平阳说,“娘亲,只要你死了,许知意就能好好活下去,只要她不来抢我公主的位置,我保她一世安宁。”
谢安安勉强露出丝笑,眼中有不舍,有眷恋,唯独没有恨。
她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看上了许怀安,为了他不惜与父亲决裂,为了他迷失了自我,为了他赔上了性命......
所以她才那般苛刻的对待许知意,只为了让她多一些自保的手段。
只可惜,教会了她抚琴,教会了她医术,教会了她作诗,唯独忘了教她如何反抗!
林姨娘倒在血泊中的身体渐渐冰凉发硬。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意慢慢恢复了理智,睫毛轻闪。
“阿景,我们回去吧。”
声音平静,面色淡然,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何陵景牵起她的手,语气极尽温柔。
“好,回家。”
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许府所剩不多的下人纷纷拎着桶子,嘴里大声叫嚷着。
“走水了,走水了!”
许怀安披衣站在屋门口,看着林姨娘居住的方向蹿起冲天的火光。
“欠下的总是要还的!呵呵,早知今日,当初我就该掐死你!”
只看了半晌,便重重关上房门。
他这一生只爱过谢安安一个女人,只可惜啊,她为了别人的孩子,冷落他,防备他......
也不知从哪捡来的小杂种,也敢当他许怀安的女儿,能给她一口饭吃,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对于谢安安的死,他大概也是难过的,只是看到她留下的那些嫁妆,还有貌美如花的林姨娘,到底还是忘了初心。
只是,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原本已经扑灭的火,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蔓延了整个府邸,浓烟弥漫,到处是断壁残檐。
天明时分,官兵赶到的时候,许府已经被烧为灰烬,所有的秘密也一并埋在了地下。
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当年,曾有个满身伤痕的姑娘,绝望的抱着娘亲的棺椁,无声的落泪。
也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曾经,有个容貌绝美的女子,坐在榕树下,手中握着根竹条。
“这里抄错了!”
“不行,重写一遍!”
“要是记不住,就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娘亲,知意会乖乖的,你不要哭!”
“娘亲,知意给你吹吹,痛痛飞走了.......”
往事湮灭,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在这世间修行。
哪管前路漫漫,只要往前,就总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何陵景哄着许知意睡着了,这才看向守在一旁的白嬷嬷。
“明日别吵她,让她多睡会,马上除夕了,这几日我会很忙。”
白嬷嬷欠身,低声道。
“大公子放心,老奴都省得的。”
何陵景回了书房,发现何丞相这个时辰了还没睡,坐在书桌前,正在等着他。
“父亲。”
何丞相抬头看他一眼。
“火是你放的?”
“嗯。”
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
“东临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知意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何陵景点头,坐下,端起一盏滚烫的茶。
“信已经送到卓克王子手中了,想来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何丞相背着手,在书房转几圈。
“你母亲那里别说太多,我担心她会难过,知意的事有你,我就不操心了,只是今日下朝,南星寻到了我。”
顿了顿,使劲握了握拳。
“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可不知不觉的竟也长大了,听闻安阳军那边已经稳定下来了,目前一切由吴副将做主。”
何陵景轻轻嗯了一声。
“江南谢家运送的粮草这两日也该到北地了,想来这个冬天他们不会太难捱。”
何丞相点头,问起了其他事。
“听闻北地百年一遇的大雪,城中的人死伤过半,朝廷是肯定拿不出多余的药材了,可相邻的镇子却送去了大批治疗冻伤和刀伤的药材,这事你可知道?”
何陵景不急不忙的喝了半盏茶,这才觉得冻透的身体终于暖和过来了。
“是济世堂送的,父亲可知这医馆是谁的?”
“知意。”
何陵景一点也不意外,笑一声。
“知意说瞒不过父亲,果不出她所料。”
何丞相轻哼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的喝着。
“除了她,为父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考虑得这样仔细,只是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她这样好的姑娘,卓克王子真就不会动别的心思?”
何陵景保持沉默。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单从外貌上看,许知意那也是千里挑一,蕙质兰心,冰雪聪明。
只有祁西洲那样的蠢货,才会将珍珠当成鱼目。
至于卓克,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他那张雌雄莫辩的妖孽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