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邕甫于单挑与两军阵前对垒皆遭挫败,情势危急,急令麾下兵马撤退,以免更多儿郎折戟沙场。
幸得雍北州骏马之快,众人迅速突围,终将孟军铁骑之追兵远远甩脱。
“子枫,可曾受伤?”
孟洪彦跨坐赤骥风驹之上,驰至林子枫身旁,轻巧跃下,俯身细察林子枫伤势。
“啊……不过些微皮肉之伤罢了。”林子枫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无妨,洪彦大哥勿忧。”
“休要欺我,这血流如注,速去唤军医来!”孟洪彦急令随行军医前来,为林子枫紧急止血疗伤。
战场之上,景象凄厉,战事已近尾声,四处可见断臂残肢,伤兵哀嚎之声不绝于耳,更有补刀之残酷,收尸之悲凉……
军医燕彬闻讯而至,其眉宇间紧锁着凝重,眼神专注而深邃。
林子枫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好似北方冬日里的霜雪,汗水如细流般沿着他坚毅的脸庞滑落,最终点点滴滴地溅落在已被鲜血浸染的衣襟之上。
他腹部那道伤口,触目惊心,乃是由申屠邕甫那霸道无比的枪刃所留,鲜血仍旧汩汩而出,已经要将周遭的布甲尽数染红。
燕彬军医,乃萧顾城第一医馆之高级医师,年约四旬,面容沉稳如山。
他不仅是医术高超的医者,更是孟白露在筋骨治疗方面的授业恩师。
此刻,他迅速而熟练地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箱内银针、草药、干净布条一应俱全。
“忍着点,小伙子,这是为了救你的性命。”燕彬军医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宛如春日里的暖阳,温暖人心。
只见他有条不紊,先用烈酒细细清洗伤口周遭的血迹与污物,林子枫因疼痛而紧咬牙关,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但他的眼神却如磐石般坚定,未曾有丝毫退缩之意。
他手法娴熟地将银针一一刺入林子枫身体周遭的穴位,以减缓其疼痛并促进血液循环。
随后,他又取出一种特制的草药膏,那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宛如山间清泉,清新宜人,似乎蕴含着止血消炎的神奇功效。
待伤口处理完毕,燕彬军医开始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手法既轻柔又果断,确保伤口得到妥善固定,减少进一步出血的风险。
他一边包扎,一边嘱咐道:“你的身体颇为壮实,只需安歇几日便可恢复。切记莫要剧烈运动,以免伤口裂开。”
言罢,他也不再理会林子枫,转身匆匆赶赴其他伤者之处,继续他的救治之责。
孟洪彦接孟骑急报,言申屠邕甫已遁往东方,渐行渐远。
无奈之下,孟洪彦只得传令,止追敌之行,全军返回笋岗坡,清扫战场,休憩补给,并遣斥候探明申屠邕甫逃逸之路。
此刻之笋岗坡,经一番铁马金戈,已成人间炼狱。
遍地残肢断骸,大地被鲜血浸染,腥臭之气扑鼻,惨状令人触目惊心。
林子枫置身其间,只觉五感皆被血腥与惨景所充斥,胃中翻腾不已,终是忍不住,掩口呕吐,将腹中之物尽数吐出,酸水四溢。
他双手撑地,面色苍白如纸,身体虚弱至极。
他抬手观之,右手沾满黑豹营甲士之血,心中悲痛难当。
“我……竟杀人了……”他颤声言道,语气中满是恐惧。
林子枫强撑身躯,缓缓抽出莫家宝刀,细观之,只见刀身遍布血痕,更有挥砍所致之缺口。
他手中之刀缓缓垂落,刀尖于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痕迹,恰如他心间那难以愈合之裂痕。
他望向那些倒地之敌,眼中不复复仇之战时之坚毅与冷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之复杂情感。
那一刻,时光似被凝固,林子枫之心跳沉重异常,每一次跳动皆如重锤击心,提醒他方才所为之事,已无法挽回。
一股强烈之负罪感自心底涌出,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寒意透骨,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闭目凝神,欲逃离这残酷之景,然脑海中却清晰映现那敌人临终之眼——恐惧、绝望与不解交织,如利刃穿心,其痛楚远超肉身之伤,深刻而绵长。
他身躯颤抖,非因恐惧或寒意,实乃内心挣扎与苦痛所致。
灵魂似被撕扯成万千碎片,每一片皆诉说着对生命之敬畏与对死亡之畏惧。
耳畔似闻那倒下敌人之低语,诉说着家国、念想与未竟之志,如锋锐之刃,一次次割裂其心田。
他跪于尘土,泪光闪烁,终是滑落脸颊,与血污、汗水混杂,绘成斑驳之痕。
世界于他而言,变得模糊不清,是泪水?是硝烟?亦或是二者交织之迷雾?
他双手掩面,欲隔绝尘世,然负罪感如无形锁链,紧紧缠绕,将他囚于现实之深渊。
他开始质疑,质疑此战之意义,复仇之价值,乃至自身之存在。
仿若迷失于暗夜之中,方向不明,希望无觅。他深知,此负罪感将如影随形,成为心间永恒之阴霾,难以抹去。
“子枫,今日你可是帮为兄大忙了!”孟洪彦从远处走来,见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沙子迷了眼?哈哈……”
“洪彦大哥,我……我杀人了,我是不是做错了……”林子枫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迷茫与自责。
孟洪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回忆的苦笑,深吸一口气,仿佛也被拉回了往昔。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手刃敌人时,也不过十五六岁,那份痛苦与迷茫,与眼前的林子枫何其相似。
“你当然没有错!而且,你做得很对!”孟洪彦提高声音,语气坚定而鼓舞,“若非你奋勇当先,杀入敌阵,搅乱对方冲锋,又与敌将单挑,振我军威,我孟家子弟伤亡定会更加惨重。你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知道吗?我等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林子枫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孟洪彦明白,有些心事,些许难关,需得林子枫独自去面对,去克服。
他只需默默站在林子枫身旁,等待他自己走出这片阴霾,消化所有的负面情绪。
二人矗立高坡,望眼前,竟如是:
战后苍茫笼四野,断旗轻拂挂阙月。
残阳如血染边天,老鸹盘旋哀声连。
枯叶飘零满战地,北风呼啸卷云烟。
亡魂飘渺归何处,唯留悲歌荡血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