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之中,马周与刘仁轨已是聊得兴起。
二人年岁相仿,皆满腹经纶,话题如泉涌,一时竟忘了外界。
直至敬川迈步进门,故意干咳两声,方才惊醒了这对论道忘我的君子。
刘仁轨见状,连忙起身,恭敬拱手道:“正平县丞刘仁轨,见过敬刺史。”
敬川细细打量眼前之人:刘仁轨约莫二十七八岁,身形清瘦,面容端正,不似马周那般放荡不羁、不修边幅,反倒是一派内敛沉稳的模样,言行举止间透着几分拘谨。
这般气质,若非亲自听闻他的任职,怕真让人以为是个敦厚老实的农夫。
敬川笑了笑,抬手虚扶:“正则兄,不必多礼。府中议事,但论所司,不拘尊卑。兄长既已来此,便是咱绛州府之臂膀。”
这番话不卑不亢,带着一丝古雅,又似春风拂面,让刘仁轨顿觉轻松不少,却仍不禁露出几分诧异。
堂堂刺史公竟能如此好相与?
他在心中暗暗评价,这绛州刺史,与想象中的官员确有几分不同。
马周从旁见他依旧略显拘束,忙笑着打趣:“正则兄莫要心生拘谨。咱这刺史公可不是寻常之辈,他真能做到‘待人若春风’,平日里与我们同食同饮,哪里有半分架子?再处几日,你便知某所言不虚。”
刘仁轨闻言,嘴角微扬,目中不由多了一分敬意:“如此风采,天下官员,怕也难有几人堪比敬刺史。”
被两位贤能夸赞,敬川老脸一红,摆了摆手,笑道:“马兄夸得这般满,某倒是不敢当。正则兄,咱绛州府中有一条规矩:只要不违公道,无论言语或计策,皆可直陈,某决不因职分高低而生轻重。”
刘仁轨点点头,暗道这位刺史公确实有些不凡。
他稍顿片刻,又问道:“听闻昨夜刺史府遭遇劫袭,不知是否有此事?”
敬川闻言,眉梢微挑,语气依旧轻松:“不过一群鼠辈而已,不足挂齿。昨夜虽有些小小纷扰,却未伤及大局。正则兄大可放心,刺史府还算安稳,别让这些闲事扰了你的心。”
刘仁轨却未就此作罢,稍显犹豫地追问:“山中匪患,盘踞日久,若连刺史府都被觊觎,恐怕百姓……是否也难得安宁?”
敬川轻轻一笑:“正则兄果真有忧民之心。放心,云丘山那帮人,某正琢磨对策。你来得正好,不如助某出谋划策,如何既能除去这祸害,又不使百姓因剿匪之事受害?”
刘仁轨略一思索,沉声道:“若刺史公有意用兵,可先断其根本,后剿其枝叶。云丘山虽险要,但其生存全赖山下补给。可调五百兵马驻扎山下十里要道,拦其出路,断其供源。久困不战,匪势必自散。”
敬川眯起眼,兴趣渐浓:“五百兵马足矣?”
刘仁轨略一颔首,眼中透着自信:“可将兵力布为‘品’字阵,骑兵居后,步兵列两翼。若山匪狗急跳墙,步兵先迎敌,骑兵后冲锋,进可攻退可守。匪虽众,然乌合之徒,不足为患。”
敬川拍案而笑:“妙!正则兄初到绛州,便有此良策,果真名不虚传。既如此,此事便交由你来操办,某这就让人点齐兵马,明日即行!”
这番话却让刘仁轨愣住了:“刺史公……让臣领兵剿匪?”
敬川满脸理所当然:“当然!正则兄计策已定,熟悉安排,由你领兵最为合适!”
刘仁轨有些哭笑不得:“臣虽略知兵法,然终是文官出身,恐怕……”
敬川笑着打断:“正则兄放心,这兵马不过是辅之用,某会派几位老练将领助你指挥,断无差池。正则兄,放心施展才华即可!”
刘仁轨虽仍有些迟疑,但看着敬川的信任目光,心中竟升起几分豪情。他拱手道:“若如此,臣愿竭尽所能,不负刺史公所托!”
敬川大笑:“好!待此事成矣,某必向朝廷为你请功。”
糊里糊涂间,刘仁轨竟从一县之丞,转眼摇身一变成了“剿匪总管”。
这情形说来有些滑稽,却也透出敬川行事风格的不拘一格与果决干脆。
刘仁轨虽是文官出身,但心中竟无半分怨言;反倒是暗自折服于敬川雷厉风行的处置。
马周更是乐在其中,看着敬川这边调度,那边点将,心中忍不住感叹:如此心思缜密、胆略过人的刺史,还真是少见。
对付山匪,就该有来有回。
敬川嘴角含着一丝冷笑:你扰某府邸,某断你生计。
有仇不报,枉为刺史!
安顿好刘仁轨,敬川摆摆手,笑道:“正则兄初来乍到,不妨随宾王兄四处走走,看看咱绛州府的里里外外,便于熟悉事务。”
话音未落,他将政务往马周手里一塞,脚步利索得像踩了风火轮似的,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厅堂里只剩下马周和刘仁轨面面相觑,气氛有点尴尬。
马周看着门口那空荡荡的影子,忍不住摇头失笑:“咱这刺史公啊,平日行事如雷霆万钧,可要偷懒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刘仁轨沉吟片刻,似是意会了什么,缓缓点头道:“刺史公行事,倒也有趣得紧,果真是‘来无踪,去无影’。”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随即收拾心绪,一起开始巡查各项事务。
再次回到书房,敬川本以为苏有力二人定是等得如坐针毡。
谁知,推门而入的一瞬,他看到的却是苏有力端坐在自己的条案前,眉头紧锁,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深思之中。
敬川嘴角一翘,随口调侃道:“有力倒是勤勉得很,这一会儿工夫,竟还不忘勤学苦读?”
苏有力闻言抬起头,神情复杂中带着一丝激动,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桌案上的图纸,问道:“小郎君,这图上描绘的……可是未来的码头?”
他的语气透着惊讶,甚至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敬川轻描淡写地应道:“正是。”
其实,这些规划图纸虽然重要,却算不上机密。
单看图纸,旁人也难以理解其中的布局玄机,更别提实施了,少了他的统筹指点,压根无从着手。
苏有力目光盯着图纸,越看越觉得震撼,忍不住开口:“如此浩瀚宏伟的工程,若要推行,岂非会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动辄数万民力,怕是苦难无穷啊!”
他眼中既有对工程规模的敬畏,又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担忧,显然心思已经被这图纸牢牢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