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鲁肃似乎可以侧面诘问,国太当初为何不按所约行事。
而今,孙权安然归吴,国太亦安然归荆。
再提起鲁肃当时的计策,就成了一个画蛇添足的笑柄。
想想刚才还在诘问太史慈以何计能救吴国太。
结果人家已经把国太救回来了。
鲁肃瞬间感觉自己很呆。
“国太,此为天大误会,乃江北故意释伪言以乱江东耳目,我等愚笨,未能辨别,乃大罪也!今知国太安归,乃天大之喜,容鲁肃立刻禀明吴侯,速速止丧,迎国太归吴。”
“呵呵……”
吴国太淡然一笑:“子敬先生亦穿素服,我当谢谢子敬先生。”
说着,吴国太又朝鲁肃行了一礼。
鲁肃纵有千般巧辩、万种机锋,此刻也尽化作喉间一声哑然长叹。
他实在不知如何应对此等局面。
“不过子敬,你真以为事已至此,我还会归吴么?”
鲁肃一怔,蓦然抬头。
吴国太继续道:“除非,吾殁之时。当归吴地,与文台同穴。吾生之日,当栖于长沙。子敬望吾归吴,得非欲吾死乎?”
“绝无此意!”
鲁肃赶紧表态:“国太愿居吴地便居吴地,愿居长沙便居长沙,肃别无他言!”
“子敬你记着。”国太轻拭眼角泪花:“非我不归吴,乃吴地正行我的葬礼,活人如何入死人之门?你回去禀明你家吴侯,待吾魂散尽、人躯冷透,再将我之枯骨送归江东故土吧!”
此刻,其以 “你家吴侯” 代往日“权儿” 之称,足见其态度之果决。
言罢,拉了拉孙绍的手:“好孙儿,随我回屋吧!”
“是,太母。”
吴国太朝刘备诸葛亮太史慈一拜,又鲁肃敷衍的行了一礼,拉着孙绍步入后堂。
太史慈亦朝刘备一拜,起身离席。
事已至此,鲁肃也无话可说,他如鲠在喉,徒留个 “忠而不周” 的刺,生生扎进江东柱石的虚名里。
而此时此刻,刘备得观此精彩一幕,心慨军师计谋之深远,真乃天授其便,社稷之幸!
国太至此,孙绍至此,太史慈至此!
孰为江东正统,世人当各有定论。
此等局变,岂不为往后江东义士来投,埋下千里伏线?
然刘备又见鲁肃,心中忽生怜意。
此等忠良之士,恰似补裘之匠,为江东缝补危局,周旋于惊涛骇浪之间。
深知以子敬之忠,断不会一朝背离。
但 “忠而被疑,信而遭谤”,纵是金石之质,亦难经月累年深之寒。
此为忠臣之殇,义士之劫。
想到此,刘备心中暗暗感慨:“子敬先生啊,汝可千万要承受得住。”
这时,鲁肃长出了一口气,又朝刘备一摊手:“皇叔,既有救国太之心,为何半点不予言明,以致今日使我江东沦此尴尬境地。”
“哦,此事……”
刘备正欲解释,诸葛亮抢着回道:“子敬勿怪。闻听江东报丧,我们哪知国太尚在人世?乃太史将军非救不可。”
“这……”鲁肃顿时哑然。
他想了想又问:“那在下还想请教,到底是以何计救归国太。”
诸葛亮便将二战新野之事说与鲁肃,并言明:“原本知江东报丧,国太薨逝,并未想救国太,乃以夏侯惇换取国太遗躯,送还江东,以尽盟友之义。怎曾想,曹操并非害国太身死,故以夏侯惇换国太安归。此中曲折,实出意外,非亮之初计也。”
鲁肃闻之,不免惊叹。
一叹皇叔之仁,二叹孔明之智,三叹子义之勇,面对如此强大的盟友,鲁肃有种感觉,江东之力决难与之对抗。
原本,他助孙权统领江东,制定榻上之策,本意在于打出江东,占据江南,与江北划江而治,再伺机北上,以成帝王霸业。
然,今见刘备之能,诸葛之智,再看家中孙权,不免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
也是这一刻,他心中忽起一念。
若能长随刘皇叔左右,待得天下底定之日,吴侯或可谋一善终之途。
原本,他是绝无此想法的。
只因帝王之道,杀伐决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曹操是这般人,主公亦是这般人。
但刘备似乎不是。
其常以仁义布于四海,以宽和待于臣属,纵有龙虎之志,亦有雷霆之腕,却存鸿鹄之仁——观其待关张如手足,视诸葛如腹心,便知此乃能容人、亦能为人所容之主。
“原来荆州与曹操竟又经一战……皇叔,接下来有何打算?”
刘备慨然一叹,未尝言语。
他怕说错话,他也知道,只要自己一叹,自有人会替他说话。
鲁肃问道:“皇叔,此为何而叹?”
诸葛亮接过话茬:“新野生擒夏侯惇,本为大胜之功,可藉此赚下宛城。宛城既下,我大军北向之路可通,直逼洛阳,以图灭曹!然既知国太陷身许都,身为友盟,义不容辞。
又有太史慈将军含泪相请,故舍宛城而换国太。此一战虽胜,却失北伐良机,我主为此深以为憾。”
此言一出,鲁肃又不知如何应对了。
这对江东又是一不世大恩。
其实,今生诸葛亮亦与前世有异。
前世行事稳健,今生则更胜一筹。
其谋算向来多备机变,无论敌作何筹谋,终使主公坐收其利,不过损益有别耳。
今主公虽据荆州,然与曹操势力相较,犹若萤火之比日月。
所谓分庭抗礼,不过浮于表象。
彼据九州之地,兵马钱粮十倍于荆襄,纵数败仍能卷土重来;我等若一败涂地,则大厦倾颓,前功尽弃矣。
所以,进攻宛城看似能扩大战果,实不如安守荆州,图谋益州。
待横跨荆州益州之地,再同时北伐,则使曹操陷入首尾难顾之境地。
另外,今生他还要做好一件事,就是防备江东的背刺。
又或者说,在特定时候,诱其背刺。
总之,须使江东之锋,或为我所用,或为我所饵。
纵不能引为臂助,亦当使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此乃鼎足之基,不可不察也。
究根结底,此时的诸葛亮对宛城并不十分中意,相对于拿下宛城,趁曹操恢复之机,亦趁江东乱局之时,夺取益州显然更加重要。